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七十八回 巧蒙蔽到處有機謀 報恩施沿街夸顯耀


我道:“照這樣蒙蔽,自然任誰都被蒙蔽住了。”伯琦道:“不然,那位制軍是格外與人不同的。就是那回閱操,閱到一個甚么軍,這甚么軍是不歸標的,另外立了名目,委了一個候補道去練起洋操來,說是練了這一軍,中國就可以自強的。他閱到這甚么軍時,那一位候補道要賣弄他的精神,請了許多外國人來陪制台看操;看過了操,就便在演武廳吃午飯,辦的是西菜。誰知那位制軍不善用刀叉,在席上對了別人發了一個小議論,說是西菜吃味很好,不過就是用刀叉不雅觀。這句話被那位候補道聽見了,到了晚上,便請制台吃飯,仍然辦的是西菜,仍用的是西式盤子,卻將一切牛排、雞排是整的都切碎了,席上不放刀叉,只擺著筷子。那制台見了,倒也以為別致。他便說道:‘凡善學者當取其所長,棄其所短。職道向來都很重西法,然而他那不合於我們中國所用的,末嘗不有所棄取。就如吃東西用刀叉,他們是從小用慣了的,不覺得怎樣;叫我們中國人用起來,未免總有點不便當。所以職道向來吃西菜,都是舍刀叉而用筷子的。’只這么一番說話,就博得那制軍和他開了一個明保,那八個字的考語,非常之貼切,是‘兼通中外,動合機宜’。”繼之笑道:“為了那一頓西菜出的考語,自然是確切不移的了。”說的大家一笑。大眾一面談天,一面吃喝,看著菜也上得差不多了,於是再喝過幾懷,隨意吃點飯就散了座。
賽玉忽向繼之問道:“你們明天可看大出喪(凡富家之喪,於出殯時多方鋪排,賣弄闊綽者,滬諺謂之大出喪)?”繼之道:“我不知道。是誰家大出喪?”賽玉道:“咦!哪個不知道金姨太太死了,明天大出喪,你怎么不知道!”金子安道:“好好的你為甚要帶了我姓說起來?”賽玉笑道:“他是姓金的,我總不好說他姓銀。”我道:“大不了一個姨太太罷了,怎么便大出喪起來?”子安道:“這件事提起來,你要如遇故人的。然而說起來話長,我們回去再談罷。”伯琦、理堂也同說道:“時候不早了,我們都散了罷。”於是一同出門,分路各回。我回到號里,就問子安為甚么說這件事我要如遇故人。子安道:“你忘了么?我看見你從前的筆記,記著那年到漢口去,遇了甚么督辦夫人吃醋,帶了一個金姨太太從上海趕到漢口,難道你忘了么?”我道:“這件事,一碰好幾年了,難道就是那位金姨太太么?那位夫人醋性如此之利害,一個姨太太死了,怎肯容他大鋪排?”子安道:“你不曾知道這位姨太太的來歷,自然那么說。須知他非但入門在這位繼配夫人之前,並且他曾有大恩德於這位督辦的。這位督辦本來是個宦家公子出身。他老太爺做過一任撫台才告老回家。這督辦二十多歲時,便捐了個佐雜,在外面當差。老人家是現任的大員,自然有人照應,等到他老太爺告老時,他已經連捐帶保的弄到一個道台了,只差沒有引見。因為老子回家享福了,他也就回家鬼混。不知怎樣,弄得失愛於父,就跑到上海來,花天酒地的亂鬧。那時候那金姨太太還在妓院裡做生意呢,他兩個就認識了。後來那位金姨太太嫁了一個綢莊的東家,姓蒯的,局面雖大,年紀可也不小了。況且又是一個鴉片菸鬼,一年到頭,都是起居無節,飲食失時的。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,況且又是出身妓院的,如何合他過得日子來,便不免與舊日情人,暗通來往。這位督辦,那時候正在上海遊手好閒,無所事事,正好有工夫做那些不相干的閒事。不知他兩人怎樣商通了,等到六月里,那位蒯老太太照例是要帶了合家人等到普陀燒香的。本來那位姨太太也要跟著去的,他偏有計謀,悄悄地只對那鴉片鬼說,腹中震動,似是有喜。有了這個喜信,老太太自然要知道的,便說既是有喜,恐妨動了胎,就不要去了,留下他看家罷。這么一來,正中了他的下懷,等各人走過之後,他才不慌不忙的收拾了許多金珠物件,和那位督辦大人坐了輪船,逃之夭夭的到天津去了。從天津進京,他兩個一路上怎生的盟天誓地,這是我們旁人不得而知的。單知道那督辦答應過他,以後如果得意,一定以嫡禮相待。”我道:“這又怎么能知道的呢?”子安道:“你且莫問,聽我說下去,自然有交代啊。他兩個到京之後,就仗著蒯家帶出來的金珠,各處去打點。天下事自然錢可通神,況且那督辦又是前任二品大員之子,寅誼、世誼總還多。被他打通了路子,拜了兩個闊老師,引見下來,就得了一個記名簡放。他有了這個引子,就格外的打點,格外的應酬,不到半年便放了海關道,堂哉皇哉的帶了家眷,出京赴任。到了地頭,自然有人辦差,打好了公館。新道台擇了接印日期,頒了紅諭出去,到了良時吉日,便具了朝衣朝冠,到衙門接印。再過幾天,前任的官眷搬出衙門,這邊便打發轎子去接姨太太入衙。誰知去接一次不來,兩次不來。新道台莫名其妙,只得親身到公館裡,問是甚么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