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十三回 擬禁菸痛陳快論 睹贓物暗尾佳人

  擬禁菸痛陳快論 睹贓物暗尾佳人
當下我說這“漢”字還有一個讀法,苟才便問:“讀作甚么?”我道:“俗寫的‘鷄’字,是‘又’字旁加一個‘鳥’字;此刻借他這‘又’字,替代了‘奚’字,這個字就可以讀作‘溪’字。”苟才道:“好!有這個變化,我先吃了。”繼之道:“我再讀一個字出來,你可要再吃一杯?”我道:“這個自然。”繼之道:“照俗寫的‘觀’字算,這個就是‘灌’字。”我吃了一杯。苟才道:“怎么這個字有那許多變化?奇極了!——呀,有了!我也另讀一個字,你也吃一杯,好么?”我道:“好,好!”苟才道:“俗寫的‘對’字,也是又字旁,把‘又’字替代了‘丵’字,是一個——呀!這是個甚么字?——呸!這個不是字,沒有這個字,我自己罰一杯。”說著,吐嘟的又幹了一杯。固修道:“這個字竟是一字三音,不知照這樣的字還有么?”我道:“還有一個‘卩’字。這個字本來是古文的‘節’字,此刻世俗上,可也有好幾個音,並且每一個音有一個用處:書鋪子裡拿他代‘部’字,銅鐵鋪里拿他代‘磅’字,木行里拿他代‘根’字。”士圖道:“代‘部’字,自然是單寫一個偏旁的緣故,怎么拿他代起‘磅’字、‘根’字來呢?”我道:“‘磅’字,他們起先圖省筆,寫個‘邦’字去代,久而久之,連這‘邦’字也單寫個偏旁了;至於‘根’字,更是奇怪,起先也是單寫個偏旁,寫成一個‘艮’字,久而久之,把那一撇一捺也省了,帶草寫的就變了這么一個字。”說到這裡,忽聽得苟才把桌子一拍道:“有了!眾人都嚇了一跳,忙問道:“有了甚么?”苟才道:“這個‘卩’字,號房裡掛號的號簿,還拿他代老爺的‘爺’字呢。我想叫認得古文的人去看號簿,他還不懂老卩是甚么東西呢!”說的眾人都笑了。
此時又該輪到苟才掣酒籌,他拿起筒兒來亂搖了一陣道:“可要再抽一個自飲三杯的?”說罷,掣了一根看時,卻是“則必饜酒肉而後反”,下注“合席一杯完令”。我道:“這一句完令雖然是好,卻有一點不合。”苟才道:“我們都是既醉且飽的了,為甚么不合?”我道:“那做酒令的借著孟子的話罵我們,當我們是叫化子呢。”說得眾人又笑了。繼之道:“這酒籌一共有六十根,怎么就偏偏掣了完令這根呢?”固修道:“本來酒也夠了,可以收令了,我倒說這根掣得好呢。不然,六十根都掣了,不知要吃到甚么時候呢。”我道:“然而只掣得七‘節’,也未免太少。”我伯父道:“這灑籌怎么是一節一節的?”繼之笑道:“他要借著木行里的‘根’字,讀作古音呢。這個還好,不要將來過‘節’的時候,你卻寫了個古文,叫銅鐵鋪里的人看起來,我們都要過‘磅’呢。”說的眾人又是一場好笑。一面大家幹了門面杯,吃過飯,散坐一會,士圖、固修先辭去了;我也辭了伯父,同繼之兩個步行回去。
我把今日在關上的事,告訴了繼之。繼之道:“這個只得慢慢查察去,一時哪裡就查得出來。”我忽然想起一件事,問道:“我有一件事,懷疑了許久,要問大哥,不知怎樣,得到見面的時候就忘記了;今天同席遇了酈士圖,又想起來了。我好幾次在路上碰見過那位江寧太守,見他坐在轎子裡,總是打磕睡的。這個人的精神,怎么這么壞法?”繼之道:“你說他磕睡么?他在那裡死了一大半呢!”我聽了,越發覺得詫異,忙問:“何以死了一大半?”繼之道:“此刻這位總督大帥,最恨的是吃鴉片煙,大凡有菸癮的人,不要叫他知道;他要是知道了,現任的撤任,有差的撤差,那不曾有差事的,更不要望求得著差事。只有這一位太守,菸癮大的了不得,他卻又有本事瞞得過。大帥每天起來,先見藩台,第二個客就是江寧府。他一早在家先過足了癮,才上衙門;見了下來,菸癮又大發了,所以坐在轎子裡,就同死了一般。回到衙門,轎子一直抬到二堂,四五個丫頭,把他扶了出來,坐在醉翁椅上,抬到上房裡去。他的兩三個姨太太,早預備好了,在床上下了帳子,兩三個人先在裡面吃煙,吃的煙霧騰天的,把他扶到裡面,把煙燻他,一面還吸了煙噴他。照這樣鬧法,總要鬧到二十幾分鐘時候,他方才回了過來,有氣力自己吸菸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