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三回 走窮途忽遇良朋 談仁路初聞怪狀


繼之說:“你且慢說笑著,還有好笑的呢。當下土老兒同他兜搭起來,這黃魚就招呼了進去。問起名字,原來這個黃魚叫做桂花,說的一口北京話。這土老兒化了幾塊洋錢,就住了一夜。到了次日早晨要走,桂花送到門口,叫他晚上來。這個本來是妓女應酬嫖客的口頭禪,並不是一定要叫他來的。誰知他土頭土腦的,信是一句實話,到了晚上,果然走去,無聊無賴的坐了一會就走了。臨走的時候,桂花又隨口說道:‘明天來。’他到了明天,果然又去了,又裝了一個‘乾濕’。”我正在聽得高興,忽然聽見“裝乾濕”三個字,又是不懂。繼之道:“化一塊洋錢去坐坐,妓家拿出一碟子水果,一碟子瓜子來敬客,這就叫做裝乾濕。當下土老兒坐了一會,又要走了,桂花又約他明天來。他到了明天,果然又去了。桂花留他住下,他就化了兩塊洋錢,又住了一夜。到天明起來,桂花問他要一個金戒指。他連說:‘有有有,可是要過兩三天呢。’過了三天,果然拿一個金戒指去。當下桂花盤問他在上海做甚么生意,他也不隱瞞,一一的照直說了。問他一月有多少工錢,他說:‘六塊洋錢。’桂花道:‘這么說,我的一個戒指,要去了你半年工錢呀!’他說:‘不要緊,我同帳房先生商量,先借了年底下的花紅銀子來兌的。’問他一年分多少花紅,他說:‘說不定的,生意好的年分,可以分六七十元;生意不好,也有二三十元。’桂花沉吟了半晌道:‘這么說,你一年不過一百多元的進帳?’他說:‘做生意人,不過如此。’桂花道:‘你為甚么不做官呢?’土老兒笑道:‘那做官的是要有官運的呀。我們鄉下人,哪裡有那種好運氣!’桂花道:‘你有老婆沒有?’土老兒嘆道:‘老婆是有一個的,可惜我的命硬,前兩年把他剋死了。又沒有一男半女,真是可憐!’桂花道:‘真的么?’土老兒道:‘自然是真的,我騙你作甚!’桂花道:‘我勸你還是去做官。’土老兒道:‘我只望東家加我點工錢,已經是大運氣了,哪裡還敢望做官!況且做官是要拿錢去捐的,聽見說捐一個小老爺,還要好幾百銀子呢!’桂花道:‘要做官頂小也要捐個道台,那小老爺做他作甚么!’土老兒吐舌道:‘道台!那還不曉得是個甚么行情呢!’桂花道:‘我要你依我一件事,包有個道台給你做。’土老兒道:‘莫說這種笑話,不要折煞我。若說依你的事,你且說出來,依得的無有不依。’桂花道:‘只要你娶了我做填房,不許再娶別人。’土老兒笑道:‘好便好,只是我娶你不起呀,不知道你要多少身價呢!’桂花道:‘呸!我是自己的身子,沒有甚么人管我,我要嫁誰就嫁誰,還說甚么身價呀!你當是買丫頭么!’土老兒道:‘這么說,你要嫁我,我就發個咒不娶別人。’桂花道:‘認真的么?’土老兒道:‘自然是認真的,我們鄉下人從來不會撒謊。’桂花立刻叫人把門外的招牌除去了,把大門關上,從此改做住家人家。又交代用人,從此叫那土老兒做老爺,叫自己做太太。兩個人商量了一夜。
到了次日,桂花叫土老兒去錢莊裡辭了職役。土老兒果然依了他的話。但回頭一想,恐怕這件事不妥當,到後來要再謀這么一件事就難了。於是打了一個主意,去見東家,先撒一個謊說:‘家裡有要緊事,要請個假回去一趟,頂多兩三個月就來的。’東家準了。這是他的意思,萬一不妥當,還想後來好回去仍就這件事。於是取了鋪蓋,直跑到會香里,同桂花住了幾天。桂花帶了土老兒到京城裡去,居然同他捐了一個二品頂戴的道台,還捐了一枝花翎,辦了引見,指省江蘇。在京的時候,土老兒終日沒事,只在家裡悶坐。桂花卻在外面坐了車子,跑來跑去,土老兒也不敢問他做甚么事。等了多少日子,方才出京,走到蘇州去稟到。桂花卻拿出一封某王爺的信,叫他交與撫台。撫台見他土形土狀的,又有某王爺的信,叫好好的照應他。這撫台是個極圓通的人,雖然疑心他,卻不肯去盤問他。因對他說道:‘蘇州差事甚少,不如江寧那邊多,老兄不如到江寧那邊去,分蘇分寧是一樣的。兄弟這裡只管留心著,有甚差事出了,再來關照罷。’土老兒辭了出來,將這話告訴了桂花。桂花道:‘那么咱們就到南京去,好在我都有預備的。’於是乎兩個人又來到南京,見制台也遞了一封某王爺的信。制台年紀大了,見屬員是糊裡糊塗的,不大理會;只想既然是有了闊闊的八行書,過兩天就好好的想個法子安置他就是了。不料他去見藩台,照樣遞上一封某王的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