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六十回 苦辣甜酸遍嘗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

  苦辣甜酸遍嘗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
話說黃二麻子在他妹夫的工上很賺了幾個錢。等到事情完了,他看來看去,統天底下的賣買,只有做官利錢頂好,所以拿定主意,一定也要做官。但是賺來的錢雖不算少,然而捐個正印官還不夠,又恐怕人家說閒話。為此躊躇了幾天,才捐了一個縣丞,指分山東,並捐免驗看,經自到省。一面到省,一面又託過妹夫,將來大案裡頭替他填個名字,一保就好過班。妹夫見人有志向上,而且人情是勢利的,見他如此,也就樂得成人之美。
閒話休敘。且說黃二麻子到省之後,勤勤懇懇,上衙門站班,他拿定主意,只上兩個衙門,一個是藩台,一個是首府。每天只趕這兩處,趕了出又趕進,別處也來不及再去了。又過了些時,有天黃二麻子走到藩台衙門裡一問,號房說:“大人今兒請假,不上院了。”又問:“為什麼事情請假?”回稱:“同太太、姨太太打饑荒,姨太太哭了兩天不吃飯,所以他老人家亦不上院了。”又問:“為什麼事同姨太太打饑荒?”號房道:“這個事我本不曉得,原是裡頭二爺出來說的,被我聽見了。我今告訴你,你到外頭卻不可亂說呢。”黃二麻子道:“這個自然。”號房道:“原來我們這位大人一共是一位正太太,三位姨太太。不是前兩天有過上諭,如要捐官的,盡兩月裡頭上兌;兩月之後,就不能捐了?因此我們大人就給太太養的大少爺捐了一個道台。大姨太太養的是二少爺,今年雖然才七歲,有他娘吵在頭裡,定要同太太一樣也捐一個道台。二姨太太看著眼熱,自己沒有兒子,幸虧已有五個月的身孕,便要大人替他沒有養出來的兒子,亦捐一個官放在那裡。我們大人說:‘將來養了下來,得知是男是女?倘若是個女怎么樣?’二姨太太不依,說道:‘固然保不定是個男孩子,然而亦拿不穩一定是個女孩子。姑且捐好一個預備著,就是頭胎養了女兒,還有二胎哩。’大人說他不過,也替他捐了,不過比道台差了一級,只捐得一個知府。二姨太太才鬧完,三姨太太又不答應了。三姨太太更不比二姨太太,並且連著身孕也沒有,也要替兒子捐官。大人說:‘你連著喜都沒有,急的那一門?’三姨太太說:‘我現在雖沒有喜,焉知道我下月不受胎呢。’因此也鬧著一定要捐一個知府。聽說昨兒亦說好了。大人被這幾位姨太太鬧了幾天幾夜,沒有好生睡,實在有點撐不住了,所以請的假。”
黃二麻子至此方才明白。於是又趕到首府衙門。到了首府,執帖的說:“大人上院還沒有回來。”黃二麻子只得在官廳子上老等。一等等到下午三點鐘,才見首府大人回來,急忙趕出去站班。只見首府面孔氣得碧青,下屬站班,他理也不理,下了轎一直跑了進去,大非往日情形可比。黃二麻子心中不解。等到人家散過,他獨不走,跑到執帖門房裡探聽訊息。執帖的說:“太爺你請少坐,等我進去打聽明白了,再出來告訴你。”於是上去伺候了半天,好容易探得明白,出來同黃二麻子說道:“你曉得我們大人為了什麼事氣的這個樣子?”黃二麻子急於要問。執帖道:“照這樣看去,這個官竟是不容易做的!只因今天上院,齊巧撫台大人這兩天發痔瘡,屁股里疼的熬不住,自從臬台大人起,上去回話,說不了三句就碰了下來。聽見說我們大人還被他噴了一口唾沫,因此氣的了不得。現在正在上房生氣,口口聲聲要請師爺替他打稟帖去病哩。”黃二麻子道:“這個卻是不該應的。他自己屁股有病,怎么好給人家臉上下不去?平心而論。這也是他們做道、府大員的,才夠得上給他吐唾沫,像我們這樣小官,想他吐唾沫還想不到哩。”一面說完,也就起身告辭回去。
到第二天,仍舊先上藩台衙門,號房說:“大人還不見客。”黃二麻子道:“現在各位姨太太可沒有什麼饑荒打了。”號房道:“聽說我們大人,只有大太太、大姨太太兩位少爺的官,實實在在,銀子已經拿了出去。二姨太太同三姨太太,他倆一個才有喜,一個還沒有喜,為此大人還賴著不肯替他們捐。嘴裡雖然答應,沒有部照給他們。他們放心不下,所以他倆這兩天跟著老爺鬧,大約將來亦總要替他捐的。這是私事。還的公事。向來有些局子裡的小委員,凡是我們大人管得到的,如果要換什麼人,一齊都歸我們大人作主。撫台跟前,不過等到上院的時候,順便回一聲就是了。如今這位撫台大人卻不然,每個局裡都委了一位道台做坐辦。面子上說藩司公事忙,照顧不了這許多,所以添委一位道台辦公事。名為坐辦,其實權柄同總辦一樣,一切事情都歸他作主,他要委就委,他要撤就撤,全憑他一個人的主意。我們大人除掉照例畫行之外,反不能問信。弄得他老人家心上有點酸擠擠的不高興,所以今天仍舊不出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