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六十回 苦辣甜酸遍嘗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


黃二麻子聽完這番話,一個人肚皮里尋思道:“他做到一省藩台,除掉撫台,誰還有比他大的?誰不來巴吉他?照現在的情形說起來,辛苦了半輩子,弄了幾個錢,不過是替兒孫作馬牛。外頭的同寅還來排擠他,一群小老婆似的,賽如就是撫台一個是男人,大家都要討他喜歡,稍些失點寵,就是酸擠擠的。說穿了,這個官真不是人做的!”一面說,一面呆坐了一回。號房說;“黃太爺,你也可以回去歇歇了。他老人家今天不出門,你在這裡豈不是白耽擱了時候?”一句話提醒了黃二麻子,連忙站起來說道:“不錯,你老哥說的是極,臬台衙門我有好兩個月不去了。他那裡例差也不少,永遠不去照面,就是他有差使,也不會送到我的門上來。”說著自去。
才進臬台轅門,只見首府轎子、執事,橫七豎八,亂紛紛的擺在大門外頭。黃二麻子心上明白,曉得首府在這裡,心上暗暗歡喜。以為這一趟來的不冤枉,又上了臬台衙門,又替首府大人站了出班,真正一舉兩得。心上正在歡喜,等到進來一看,統省的官到得不少,一齊坐在官廳子上等見。停了一刻,各位實缺候補道大人亦都來了,都是按照見撫台的儀制,在外頭下轎。黃二麻子心上說:“司、道平行,一向頂門拜會的,怎么今兒換了樣子?”於是找著熟人問信,才曉得撫台奉旨進京陛見,因為他一向同臬台合式,同藩台不合式,所以保奏了臬台護院。正碰著臬台又是旗人,上頭聖眷極紅,頓時批准。批折沒有回來,自然電報先到了。恰好這日是轅期,臬台上院,撫台拿電報給他看過。各還各的規矩:臬台自然謝撫台的栽培,撫台又朝著他恭喜,當時就叫升炮送他出去。等到臬台回到自己的衙門,首府、縣跟屁股趕了來叩喜;接連一班實缺道、候補道,亦都按照屬員規矩,前來稟安、稟賀。此時臬台少不得仍同他們客氣。常言道:“做此官,行此禮。”無論那臬台如何謙恭,他們決計不敢越分的。
閒話休敘。當下黃二麻子聽了他朋友一番說話,便道:“怎么我剛才在藩台衙門來,他們那裡一點沒有訊息?”他的朋友道:“撫台剛剛得電報,齊巧臬台上院稟見,撫台告訴了他。臬台下來,撫台只見了一起客,說是痔瘡還沒有好,不能多坐,所以別的客一概不見。自從得電報到如今,不過一個鐘頭,自然藩台衙門裡不會得信。”黃二麻子道:“怎么電報局亦不送個信去?”他的朋友道:“你這人好呆!人家護院,他不得護院,可是送個信給他,好叫他生氣不是?”黃二麻子道:“撫台亦總該知照他的。”朋友道:“不過是接到的電報,部文還沒有來,就是晚點知照他也不打緊。況且他倆平素又不合式;如果合式也不會拿他那個缺,越過藩台給臬台護了。”
黃二麻子到此,方才恍然。停了一會,各位道台大人見完了新護院,一齊出來。新護院拉住叫“請轎”,他們一定不肯。又開中門拉他們,還只是不敢走,仍舊走的旁邊。各位道台出去之後,又見一班知府,一班州、縣,約摸有兩點鐘才完。藩台那裡,也不曉得是什麼人送的信,後來聽說當時簡直氣得個半死!氣了一回,亦無法想。一直等到飯後,想了想,這是朝廷的旨意,總不能違背的。好在仍在請假期內,自己用不著去,只派了人拿了手本到臬台衙門,替新護院稟安、稟賀。又聲明有病請假,自己不能親自過來的緣故。然而過了兩天,假期滿了,少不得仍舊自己去上衙門。他自己戴的是頭品頂戴紅頂子,臬台還是亮藍頂子,如今反過來去俯就他,怎么能夠不氣呢。按下慢表。且說甄學忠靠了老人家的面子,在山東河工上得了個異常勞績,居然過班知府。第二年又在搶險案內,又得了一個保舉,又居然做了道台。等到經手的事情完了,請咨進京引見。父子相見,自有一番歡樂。老太爺便提到小兒子讀書不成,應過兩回秋闈不中,意思亦想替他捐了官,等他出去歷練歷練。甄學忠仰體父意,曉得自己沒有中舉,只以捐納出身,雖然做到道台,尚非老人所願。如今再叫兄弟做外官,未免絕了中會的指望,老人家越發傷心。於是極力勸老人家:只替兄弟捐個主事,到部未曾補缺,一樣可以鄉試。倘若能夠中個舉人,或是聯捷上去,莫說點翰林,就是呈請本班,也就沾光不少。甄閣學聽了,頗以為然,果然替小兒子捐了一個主事,簽分刑部當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