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八回 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趨公郎署無意分金


列位看官,要曉得刑部羈禁官犯的所在,就在獄神堂旁邊,另外有幾間房子。當下史耀全去後,禁卒便把他領到一個所有,乃是三間敞廳。房子雖然軒敞,卻是空空洞洞的,其中一無所有,不但睡覺的床沒有,連著一張桌子、一張椅子也沒有。舒軍門走了進去之後,只好一個人在地下踱來踱去,連個坐處都沒處尋。他老人家生平菸癮最大,從前在大營時候,三四個差官輪流替他打煙還來不及,此時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,不但菸具不來,而且連著鋪蓋亦不送進。歇了一回,菸癮上來,直把他難過的了不得。沒有進監的時候,早同手下人講明,套用物件,無不立時送進。那知等了三個時辰,還是杳無音信。此時他老人家的眼淚鼻涕一齊發作,漸漸的支持不住,只好暫在牆根底下權坐一回,後來等到天黑,依然不見手下人進來,便曉得其中必有緣故。又拜求禁卒把個史耀全找了來,同他商議。史耀全說:“小侄因為老世叔兩三天就要出去的,生怕老世叔一時看不開,或者尋個自盡,小侄擔當不起,所以就吩咐這屋裡不準多放東西。這也是小侄一片苦心,務求老世叔原諒一二!小侄事情多,容明天再來請安罷。”說完,掉頭不顧的走了。舒軍門情知不妙,然又無計可施,只得罷手。此時菸癮大發,加以飢火上蒸,更覺愁苦萬狀。擱下慢表。
且說舒軍門由廣西押解來京,手下只有一個老伴當,現在也保舉了武官兩個差官,都是在跟前當差當久了的。軍門平時待他們還好,所以他三個不得不跟了軍門吃這一趟苦。然而三個當中,只有一個老伴當,名喚孔長勝,一個差官,名喚王得標,這二人還肯掏出一點忠心,替軍門謀幹。此外還有一個差官,名喚夏武義,因他排行第十,大家都叫他夏十。他為人卻與那兩個不同:自從軍門壞事之後,他一直就想另覓枝棲;因被孔、王兩個再三相勸,方才一路同來。到京之後,也不問軍門死活,把一應事務統通卸在孔、王二人身上,他卻早已訪親覓友,乾他自己的去了。孔、王兩個奈何他不得,只好聽其所為。後文再敘。
且說孔、王兩個送舒軍門進了刑部監,以為軍門身邊有三千兩銀票,大約上下可以敷衍,他兩人便把菸具、行李收拾齊整,預備跟著送到裡邊。豈知走到門前,為禁卒們所阻,口稱:“提牢史老爺吩咐:軍門所犯案情重大,既不容跟隨人等進監探視,亦不準將行李、食物私相傳遞。倘有不遵,一概重辦。”舒軍門將要進監的時候,曉得自己三千兩一定不夠,滿腹盤算:“京官當中受過我接濟的人雖然不少,然而京官窮的居多,不可前去開口。至於大員當中雖然也有些用我錢的,但念我此時業已身犯重罪,死活未知,只盼他們顧念前情,肯替我在上頭說一兩句好話幫扶我叫我不死,便已盡夠,那裡還有向他們借貸之理。”想來想去,一籌莫展。後來忽然想到順治門外有個開鏢局的涿州盧五。這盧五從前本是馬販子出身。舒軍門歷年統帶營頭,營里用馬都是他販賣前去。營盤裡的錢比別處賺的容易,他就此興家立業,手內著實有錢。他為人又愛交朋友,最有義氣。使的一手好雙刀,因此江湖上又送他一個表號,叫他為“雙刀盧五”。盧五從前為了一件甚么案件也曾下過刑部監,後來遇赦得放。他在刑部監時,禁卒人等著實得過他好處,因此刑部裡面沒有一個不曉得他的。舒軍門既然想著了他,便同孔、王兩個說知。
孔、王兩個這日見軍門進監之後,內外膜不通氣,諒系人情未曾托到,一時走頭無路,便急急奔到順治門外去找雙刀盧五。誰知奔到那裡,盧五已於五天前頭因事出京,直把他二人急得要死,恨不得哭出來。鏢局裡人問起根由,才曉得是舒軍門派來的差官。登時鏢局裡的人異常殷勤,連說:“五爺幾天頭裡就提起軍門不日可到,齊巧有事,他老人家回家去了。五爺臨走的時候曾經有過話:倘或軍門到京,短了一萬、八千使費,儘管來取……。又叫局裡夥計們幫著招呼。”說罷,便吩咐備飯,款待二位。孔、王兩個道:“現在不拘你們那一位趕緊幫著到部里替軍門招呼招呼就夠了!軍門從午刻進監,到如今鴉片煙還沒送進去,不曉得在裡邊怎樣吃苦哩!”盧五的夥計一聽這話,便有一個瘦長條子挺身而出,道:“既然如此,我陪兩位一同前去。”說罷,便到後面牽出一匹馬。孔、王兩個自有牲口。當時三人同時上馬,一個轡頭到得刑部監。這盧五的夥計名喚耿二,本是盧五結義的朋友。盧五那年犯案下刑部監,一應都是耿二替他跑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