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十二回 設陷阱借刀殺人 割靴腰隔船吃醋


三個之中,周老爺是在院上當差的,一傳就到。見面之後,劉中丞告訴他緣故,要他同去剿辦土匪。周老爺聽了,不免自己謙讓了兩句。後見胡華若在旁極力的恭維,說了些“久仰大才,這回的事一定要借重”的話。周老爺一見如此抬舉他,又想倘若得勝回來,倒是升官的捷徑。想到這裡,早已心花都開,便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下來。胡華若自然歡喜。不多一會子,那兩個也都來了。中丞面諭他們,沒有一個不去的。胡華若便先起身告辭,又叫他三位各人趕緊預備預備,今天夜裡就要動身,公事停刻補過來。三個人站起來答應著。劉中丞便送胡華若出來,一頭走,一頭問他:“三個人派什麼差使?”胡華若回道:“黃丞總辦糧台,文令人甚精細,可以隨營差遣,周令閱歷最深,想委他總理營務。”劉中丞聽了無話,送到二門,一呵腰進去了。那周、黃、文三個不等中丞送客趁空,溜了出來,在外頭候著替統領站了一個班。胡華若吩咐他們趕緊收拾行李,應領薪水,各付三個月,立刻叫人送到。三個人聽了這話,又一齊請安稟謝,送過胡華若上轎不題。
且說周老爺回到文案上,眾同寅是早已得信的了,大伙兒過來道喜,齊說:“上馬殺賊,乃是千載罕逢之機會。班生此去,何異登仙!指日紅旗報捷,甚么司馬、黃堂,都是指顧問事。那時扶搖直上,便與弟輩分隔雲泥,真令人又羨又爐!”周老爺道:“此仍中丞的栽培,統領的抬舉,與各位老同寅的見愛。此去但能不負期望,僥倖成功,便是莫大幸事,何敢多存妄想。”眾人道:“說那裡話來!”正在那裡謙讓的時候,忽然戴大理走過來,拿他一把袖子,拖到隔壁一間堆公事的屋裡,說道:“我有一句話關照你。”周老爺道:“極蒙指教!但不知是甚么事情?”戴大理道:“就是稟請你的那位胡統領,他這人同兄弟不但同鄉,而且同年,從前又同過事。雖說他已經過了道班,兄弟卻與他很熟,極知道他的脾氣。老哥現在跟了他去,所以兄弟特地關照一聲,所謂知無不言,方合了我們做朋友的道理。”周老爺道:“老前輩如有關照,實在感激得很?”戴大理道:“客氣。這位胡統領最是小膽,凡百事情,優柔寡斷。你在他手下辦事,只可以獨斷獨行,倘若都要請教過他再做,那是一百年也不會成功的。而且軍情一息萬變,不是可以捱時捱刻的事。你切記我的說話,到那時候該剿者剿,該撫者撫。他雖然是個統領,既然大權交代與你,你就得便宜行事,所謂‘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’。你能如此,他格外敬重你,說你能辦事;倘或事事讓他,他一定拿你看得半文不值。我同他頓在一塊兒這許多年,還有什麼不知道的。”
周老爺聽了他的言語,果真感激的了不得,而且是心上發出來的感激,並不是嘴裡空談。當下兩個人又談了一會別的。周老爺趕著回家,收拾行李。未到天黑,胡華若派人把公事送到,又送了三個月的薪水,因為出兵打仗,格外從豐,每月共總二百兩銀子,三個月是六百兩。周老爺開銷過來人,收拾好行李,一直挑到候潮門外江頭下船。那黃、文二位亦剛剛才到。又等了一會子,方見胡統領打著燈籠火把,一路蜂湧而來,到了船上,一同會著。胡華若吩咐立刻開船。船家回道:“現在夜裡不好走,就是開了船,也走不上多少路。不如等到下半夜月亮上來,潮水來的時候,趁著潮水的勢頭,一穿就是多遠,走的又快,夥計們又省力,豈不兩得其便?”船頭上的差官進來把這話回過,胡華若無甚說得,差官退了出去。
原來這錢塘江里有一種大船,專門承值差使的,其名叫做“江山船”。這船上的女兒、媳婦,一個個都擦脂抹粉,插花帶朵。平時無事的時候,天天坐在船頭上,勾引那些王孫公子上船玩耍;一旦有了差使,他們都在艙里伺候。他們船上有個口號,把這些女人叫作“招牌主”:無非說是一扇活招牌,可以招徠主顧的意思。這一種船是從來單裝差使,不裝貨的。還有一種可以裝得貨的,不過艙深些,至艙面上的規矩,仍同“江山船”一樣,其名亦叫“茭白船”。除此之外,只有兩頭通的“義烏船”。這“義烏船”也搭客人也裝貨,不過沒有女人伺候罷了。此時胡統領手下的兵丁坐的全是“炮划子”。因為他自己貪舒服,所以特地叫縣裡替他封了一隻“江山船”。縣裡要好,知道他還有隨員、師爺,一隻船不夠,又封了兩隻“茭白船”。當下胡統領坐的是“江山船”,周、黃、文三位隨員老爺,還有胡統領兩位老夫子,一共五個人,分坐了兩隻“茭白船”。有人說起這“江山船”名字又叫做“九姓漁船”。只因前朝朱洪武得了天下,把陳友諒一幫人的家小統通貶在船上,猶如官妓一般,所以現在船上的人還是陳友諒一幫人的子孫,別人是不能冒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