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韓非子》內儲說上七術第三十

成歡謂齊王曰:“王太仁,太不忍人。”王曰:“太仁,太不忍人非善名邪?”對曰:“此人臣之善也,非人主之所行也。夫人臣必仁,而後可與謀;不忍人,而後可近也;不仁則不可與謀,忍人則不可近也。”王曰:“然則寡人安所太仁?安不忍人?”對曰:“王太仁於薛公,而太不忍於諸田。太仁薛公,則大臣無重;太不忍諸田,則父兄犯法。大臣無重,則兵弱於外;父兄犯法,則政亂於內。兵弱於外,政亂於內,此亡國之本也。”

魏惠王謂卜皮曰:“子聞寡人之聲聞亦何如焉?”對曰:“臣聞王之慈惠也。”王欣然,喜曰:“然則功且安至?”對曰:“王之功至於亡。”王曰:“慈惠,行善也。行之而亡,何也?”卜皮對曰:“夫慈者不忍,而惠者好與也。不忍,則不誅有過;好予,則不待有功而賞。有過不罪,無功受賞,雖亡,不亦可乎?”

齊國好厚葬,布帛盡於衣衾,材木盡於棺槨。桓公患之,以告管仲曰:“布帛盡則無以為蔽,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,而人厚葬之不休,禁之奈何?”管仲對曰:“凡人之有為也,非名之,則利之也。”於是乃下令曰:“棺槨過度者戮其屍,罪夫當喪者。”夫戮死,無名;罪當喪者,無利:人何故為之也?衛嗣君之時有胥靡逃之魏,因為襄王之後治病。衛嗣君聞之,使人請以五十金買之,五反而魏王不予,乃以左氏易之。群臣左右諫曰:“夫以一都買胥靡,可乎?”王曰:“非子之所知也。夫治無小,而亂無大。法不立而誅不必,雖有十左氏,無益也;法立而誅必,雖失十左氏無害也。”魏王聞之曰:“主欲治而不聽之,不祥。”因載而往,徒獻之。

說三

齊王問於文子曰:“治國何如?”對曰:“夫賞罰之為道,利器也。君固握之,不可以示人。若如臣者,猶獸鹿也,唯薦草而就。”

越王問於大夫文種曰:“吾欲伐吳,可乎?”對曰:“可矣。吾賞厚而信,罰嚴而必。君欲之,何不試焚宮室?”於是遂焚宮室,人莫救之。乃下令曰:“人之救火者死,比死敵之賞;救火而不死者,比勝敵之賞;不救火者,比降北之罪。”人塗其體被濡衣而走火者,左三千人,右三千人。此知必勝之勢也。

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。秦有小亭臨境,吳起欲攻之。不去,則甚害田者;去之則不足以征甲兵。於是乃倚一車轅於北門之外而令之曰:“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,賜之上田、上宅。”人莫之徙也。及有徙之者,還賜之如令。俄又置一石赤菽東門之外而令之曰:“有能徙此於西門之外者,賜之如初。”人爭徙之。乃下令大夫曰:“明日且攻亭,有能先登者,仕之國大夫,賜之上田宅。”人爭趨之。於是攻亭,一朝而拔之。

李悝為魏文侯上地之守,而欲人之善射也,乃下令曰:“人之有狐疑之訟者,令之射的,中之者勝,不中者負。”令下而人皆疾習射,日夜不休。及與秦人戰,大敗之,以人之善戰射也。

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甚瘠,上以為慈愛於親,舉以為官師。明年,從之所以毀死者歲十餘人。子之服親喪者,為愛之也,而尚可以賞勸也,況君上之於民乎!

越王慮伐吳,欲人之輕死也,出見怒蛙,乃為之式。從者曰:“奚敬於此?”王曰:“為其有氣故也。”明年之請以頭獻王者歲,十餘人。由此觀之,毀之足以殺人矣。一曰:越王勾踐見怒蛙而式之。御者曰:“何為式?”王曰:“蛙有氣如此,可無為式乎?”士人聞之曰:“蛙有氣,王猶為式,況士人有勇者乎!”是歲,人有自剄死以其頭獻者。故曰王將復吾而試其教:燔台而鼓之,使民赴火者,賞在火也;臨江而鼓之,使人赴水者,賞在水也;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,賞在兵也。又況據法而進賢,其助甚此矣。

韓昭侯使人藏弊褲,侍者曰:“君亦不仁矣,弊褲不以賜左右而藏之。”昭侯曰“非子之所知也。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,嚬有為嚬,而笑有為笑。今夫褲,豈特嚬笑哉!褲之與嚬笑遠矣。吾必待有功者,故收藏之未有予也。”鱣似蛇,蠶似蠋。人見蛇則驚駭,見蠋則毛起。然而婦人拾蠶,漁者握鱣利之所在,則忘其所惡,皆為孟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