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韓非子》解老第二十

人希見生象也,而得死象之骨,案其圖以想其生也,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“象”也。今道雖不可得聞見,聖人執其見功以處見其形,故曰:“無狀之狀,無物之象。”

凡理者,方圓、短長、粗靡、堅脆之分也,故理定而後可得道也。故定理有存亡,有死生,有盛衰。夫物之一存一亡,乍死乍死,初盛而後衰者,不可謂常。唯夫與天地之剖判也俱生,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謂“常”。而常者,無攸易,無定理。無定理,非在於常所,是以不可道也。聖人觀其玄虛,用其周行,強字之曰“道”,然而可論。故曰:“道之可道,非常道也。”

人始於生而卒於死。始之謂出,卒之謂入。故曰:“出生入死。”人之身三百六十節,四肢、九竅其大具也。四肢九竅十有三者,十有三者之動靜盡屬於生焉。屬之謂徒也,故曰:“生之徒也十有三者。至死也,十有三具者皆還而屬之於死,死之徒亦有十三。”故曰:“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。”凡民之生生而和固動,動盡則損也;而動不止,是損而不止也。損而不止則生盡,生盡之謂死,則十有三具者皆為死死地也。故曰:“民之生,生而動,動皆之死地,亦十有三。”

是以聖人愛精神而貴處靜。不愛精神不貴處靜,此甚大於兕虎之害。夫兕虎有域,動靜有時。避其域,省其時,則免其兕虎之害矣。民獨知兕虎之有爪角也,而莫知萬物之盡有爪角也,不免於萬物之害。何以論之?時雨降集,曠野閒靜,而以昏晨犯山川,則風露之爪角害之。事上不忠,輕犯禁令,則刑法之爪角害之。處鄉不節,憎愛無度,則爭鬥之爪角害之。嗜欲無限,動靜不節,則痤疽之爪角害之。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,則綱羅之爪角害之。兕虎有域,而萬害有原,避其域,塞其原,則免於諸害矣。凡兵革者,所以備害也。重生者,雖入軍無忿爭之心;無忿爭之心,則無所用救害之備。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。聖人之游世也,無害人之心,無害人之心,則必無人害,無人害,則不備人。故曰:“陸行不遇兕虎。”入山不特備以救害,故曰:“入軍不備甲兵。“遠諸害,故曰“兕無所投其角,虎無所錯其爪,兵無所容其刃。“不設備而必無害,天地之道理也。體天地之道,故曰:“無死地焉。”動無死地,而謂之“善攝生”矣。

愛子者慈於子,重生者慈於身,貴功者慈於事。慈母之於弱子也,務致其福;務致其福,則事除其禍;事除其禍,則思慮熟;思慮熟,則得事理;得事理,則必成功;必成;工,則其行之也不疑;不疑之謂勇。聖人之於萬事也,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,故見必行之道。見必行之道則其從事亦不疑;不疑之謂勇。不疑生於慈,故曰:“慈,故能勇。”

周公曰:“冬日之閉凍也不固,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。”天地不能常侈常費,而況於人乎?故萬物必有盛衰,萬事必有弛張,國家必有文武,官治必有賞罰。是以智士儉用其財則家富,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,人君重戰其卒則民眾,民眾則國廣。是以舉之曰:“儉,故能廣。”

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,易割也。何以論之?有形,則有短長;有短長,則有小大;有小大,則有方圓;有方圓,則有堅脆;有堅脆,則有輕重;有輕重,則有白黑。短長、大小、方圓、堅脆、輕重、白黑之謂理。理定而物易割也。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,權議之士知之矣。故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,則萬事之功形矣。而萬物莫不有規矩,議言之士,計會規矩也。聖人盡隨於萬物之規矩,故曰:“不敢為天下先。”不敢為天下先,則事無不事,功無不功,而議必蓋世,欲無處大官,其可得乎?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。是以故曰:“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為成事長。”

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,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,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。故臨兵而慈於士吏則戰勝敵,慈於器械則城堅固。故曰:“慈,於戰則勝,以守則固。”夫能自全也而盡隨於萬物之理者,必且有天生。天生也者,生心也,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。若以慈衛之也,事必萬全,而舉無不當,則謂之寶矣。故曰:“吾有三寶,持而寶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