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一百上敘傳第七十上

班氏之先,與楚同姓,令尹子文之後也。子文初生,棄於瞢中,而虎乳之。楚人謂乳“穀”,謂虎“於菟”,故名穀於菟,字子文。楚人謂虎“班”,其子以為號。秦之滅楚,遷晉、代之間,因氏焉。

始皇之末,班壹避地於樓煩,致馬、牛、羊數千群。值漢初定,與民無禁,當孝惠、高后時,以財雄邊,出入弋獵,旌旗鼓吹,年百餘歲,以壽終,故北方多以“壹”為字者。

壹生孺。孺為任俠,州郡歌之。孺生長,官至上谷守。長生回,以茂林為長子令。回生況,舉孝廉為郎,積功勞,至上河農都尉,大司農奏課連最,入為左曹越騎校尉。成帝之初,女為婕妤,致仕就第,資累千金,徒昌陵。昌陵後罷,大臣名家皆占數於長安。

況生三子:伯、斿、稚。伯少受《詩》於師丹。大將軍王鳳薦伯宜勸學,召見宴昵殿,容貌甚麗,誦說有法,拜為中常侍。時,上方鄉學,鄭寬中、張禹朝夕入說《尚書》、《論語》於金華殿中,詔伯受焉。既通大義,又講異同於許商,遷奉車都尉。數年,金華之業絕,出與王、許子弟為群,在於綺襦紈絝之間,非其好也。

家本北邊,志節慷慨,數求使匈奴。河平中,單于來朝,上使伯持節迎於塞下。會定襄大姓石、李群輩報怨,殺追捕吏,伯上狀,因自請願試守期月。上遣侍中中郎將王舜馳傳代伯護單于,並奉璽書印綬,即拜伯為定襄太守。定襄聞伯素貴,年少,自請治劇,畏其下車作威,吏民竦息。伯至,請問耆老父祖故人有舊恩者,迎延滿堂,日為供具,執子孔禮。郡中益弛。諸所賓禮皆名豪,懷恩醉酒,共諫伯宜頗攝錄盜賊,具言本謀亡匿處。伯曰:“是所望於父師矣。”乃召屬縣長吏,選精進掾史,分部收捕,及它隱伏,旬日盡得。郡中震慄,鹹稱神明。歲余,上征伯。伯上書願過故郡上父祖冢。有詔,太守、都尉以下會。因召宗族,各以親疏加恩施,散數百金。北州以為榮,長老紀焉。道病中風,既至,以侍中光祿大夫養病,賞賜甚厚,數年未能起。

會許皇后廢,班婕妤供養東宮,進侍者李平為婕妤,而趙飛燕為皇后,伯遂稱篤。久之,上出過臨侯陽,伯惶恐,起視事。

自大將軍薨後,富平、定陵侯張放、淳于長等始愛幸,出為微行,行則同輿執轡;入侍禁中,設宴飲之會,及趙、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,談笑大噱。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,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。上以伯新起,數目禮之,因顧指畫而問伯:“紂為無道,至於是乎?”伯對曰:“《書》雲‘乃用婦人之言’,何有踞肆於朝?所謂眾惡歸之,不如是之甚者也。”上曰:“苟不若此,此圖何戒?”伯曰:“‘沉湎於酒’,微子所以告去也;‘式號式呼’,《大雅》所以流連也。《詩》、《書》淫亂之戒,其原皆在於酒。”上乃喟然嘆曰:“吾久不見班生,今日復聞讜言!”放等不懌,稍自引起更衣,因罷出。時,長信庭林表適使來,聞見之。

後上朝東宮,太后泣曰:“帝間顏色瘦黑,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,宜寵異之,益求其比,以輔聖德。宜遣富平侯且就國。”上曰:“諾。”車騎將軍王音聞之,以風丞相御史奏富平侯罪過,上乃出放為邊都尉。後復證入,太后與上書曰:“前所道尚未效,富平侯反覆來,其能默乎?”上謝曰:“請今奉詔。”是時,許商為少府,師丹為光祿大夫,上於是引商、丹入為光祿勛,伯遷水衡都尉,與兩師並侍中,皆秩中二千石。每朝東宮,常從;及有大政,俱使諭指於公卿。上亦稍厭游宴,復修經書之業,太后甚悅。丞相方進復奏,富平侯竟就國。會伯病卒,年三十八,朝廷愍惜焉。

斿博學有俊材,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,以對策為議郎,遷諫大夫、右曹中郎將,與劉向校秘書。每奏事,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。上器其能,賜以秘書之副。時書不布,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《太史公》、諸子書,大將軍白不許。語在《東平王傳》斿亦早卒,有子曰嗣,顯名當世。

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,方直自守。成帝季年,立定陶王為太子,數遣中盾請問近臣,稚獨不敢答。哀帝即位,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,遷廣平相。

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,兄事斿而弟畜稚。斿之卒也,修緦麻,賻賵甚厚。平帝即位,太后臨朝,莽秉政,方欲文致太平,使使者分行風俗,采頌聲,而稚無所上。琅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,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,而劾閎空造不詳,稚絕嘉應,嫉害聖政,皆不道。太后曰:“不宣德美,宜與言災害者異罰。且後宮賢家,我所哀也。”閎獨下獄誅。稚懼,上書陳恩謝罪,願歸相印,入補延陵園郎,太后許焉。食故祿終身。由是班氏不顯莽朝,亦不罹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