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五十四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



初,廣與從弟李蔡俱為郎,事文帝。景帝時,蔡積功至二千石。武帝元朔中,為輕車將軍,從大將軍擊右賢王,有功中率,封為樂安侯。元狩二年,代公孫弘為丞相。蔡為人在下中,名聲出廣下遠甚,然廣不得爵邑,官不過九卿。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。廣與望氣王朔語云:“自漢擊匈奴,廣未嘗不在其中,而諸妄校尉已下,材能不及中,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。廣不為後人,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,何也?豈吾相不當侯邪?”朔曰:“將軍自念,豈嘗有恨者乎?”廣曰:“吾為隴西守,羌嘗反,吾誘降者八百餘人,詐而同日殺之,至今恨獨此耳。”朔曰:“禍莫大於殺已降,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。”

廣歷七郡太守,前後四十餘年,得賞賜,輒分其戲下,飲食與士卒共之。家無餘財,終不言生產事。為人長,爰臂,其善射亦天性,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。廣吶口少言,與人居,則畫地為軍陳,射闊狹以飲。專以射為戲。將兵,乏絕處見水,士卒不盡飲,不近水;不盡餐,不嘗食;寬緩不苛,士以此愛樂為用。其射,見敵,非在數十步之內,度不中不發,發即應弦而倒。用此,其將數困辱,及射猛獸,亦數為所傷雲。

元狩四年,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,廣數自請行。上以為老,不許;良久乃許之,以為前將軍。

大將軍青出塞,捕虜知單于所居,乃自以精兵走之,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,出東道。東道少回遠,大軍行,水草少,其勢不屯行。廣辭曰:“臣部為前將軍,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,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,乃令一得當單于,臣願居前,先死單于。”大將軍陰受上指,以為李廣數奇,毋令當單于,恐不得所欲。是時,公孫敖新失侯,為中將軍,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,故徙廣。廣知之,固辭。大將軍弗聽,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,曰:“急詣部,如書。”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,意象慍怒而就部,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。惑失道,後大將軍。大將軍與單于接戰,單于遁走,弗能得而還。南絕幕,乃遇兩將軍。廣已見大將軍,還入軍。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,因問廣、食其失道狀,曰:“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。”廣未對。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。廣曰:“諸校尉亡罪,乃我自失道。吾今自上簿。”

至莫府,謂其麾下曰:“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,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,而大將軍徙广部行回遠,又迷失道,豈非天哉!且廣年六十餘,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!”遂引刀自剄。百姓聞之,知與不知,老壯皆為垂泣。而右將軍獨下吏,當死,贖為遮人。

廣三子,曰當戶、椒、敢,皆為郎。上與韓嫣戲,嫣少不遜,當戶擊嫣,嫣走,於是上以為能。當戶蚤死,乃拜椒為代郡太守,皆先廣死。廣死軍中時,敢從票騎將軍。廣死明年,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冢地陽陵當得二十畝,蔡盜取三頃,頗賣得四十餘萬,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,當下獄,自殺。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,力戰,奪左賢王旗鼓,斬首多,賜爵關內侯,食邑二百戶,代廣為郎中令。頃之,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,乃擊傷大將軍,大將軍匿諱之。居無何,敢從上雍,至甘泉宮獵,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,射殺敢。去病時方貴幸,上為諱,雲“鹿觸殺之”。居歲余,去病死。

敢有女為太子中人,愛幸。敢男禹有寵於太子,然好利,亦有勇。嘗與侍中貴人飲,侵陵之,莫敢應。後訴之上,上召禹,使刺虎,縣下圈中,未至地,有詔引出之。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,欲刺虎。上壯之,遂救止焉。而當戶有遺腹子陵,將兵擊胡,兵敗,降匈奴。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,下吏死。

陵字少卿,少為侍中建章監。善騎射,愛人,謙讓下士,甚得名譽。武帝以為有廣之風,使將八百騎,深入匈奴二千餘里,過居延視地形,不見虜,還。拜為騎都尉,將勇敢五千人,教射酒泉、張掖以備胡。數年,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,使陵將五校兵隨後。行至塞,會貳師還。上賜陵書,陵留吏士,與輕騎五百出敦煌,至鹽水,迎貳師還,復留屯張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