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九十二遊俠傳第六十二



及徙豪茂陵也,解貧,不中訾。吏恐,不敢不徙。衛將軍為言:“郭解家貧,不中徙。”上曰:“解布衣,權至使將軍,此其家不貧!”解徙,諸公送者出千餘萬。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,隔之,解兄子斷楊掾頭。解入關,關中賢豪知與不知,聞聲爭交歡。邑人又殺楊季主,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。上聞,乃下吏捕解。解亡,置其母家室夏陽,身至臨晉。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,因出關。籍少翁已出解,解傳太原,所過輒告主人處。吏逐跡至籍少翁,少翁自殺,口絕。久之得解,窮治所犯為,而解所殺,皆在赦前。

軹有儒生侍使者坐,客譽郭解,生曰:“解專以奸犯公法,何謂賢?”解客聞之,殺此生,斷舌。吏以責解,解實不知殺者,殺者亦竟莫知為誰。吏奏解無罪。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:“解布衣為任俠行權,以睚眥殺人,解不知,此罪甚於解知殺之。當大逆無道。”遂族解。

自是之後,俠者極眾,而無足數者。然關中長安樊中子,槐里趙王孫,長陵高公子,西河郭翁中,太原魯翁孺,臨淮皃長卿,東陽陳君孺,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。至若北道姚氏,西道諸杜,南道仇景,東道趙佗羽公子,南陽趙調之徒,盜跖而居民間者耳,曷足道哉!此乃鄉者朱家所羞也。

萭章字子夏,長安人也。長安熾盛,街閭各有豪俠,章在城西柳市,號曰“城西萭章子夏”。為京兆尹門下督,從至殿中,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,莫與京兆尹言者。章逡循甚懼。其後京兆不復從也。

與中書令石顯相善,亦得顯權力,門車常接轂。至成帝初,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,徙歸故郡。顯資巨萬,當去,留床蓆器物數百萬直,欲以與章,章不受。賓客或問其故,章嘆曰:“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,石君家破,不能有以安也,而受其財物,此為石氏之禍,萭氏反當以為福邪!”諸公以是服而稱之。

河平中,王尊為京兆尹,捕擊豪俠,殺章及箭張回、酒市趙君都、賈子光,皆長安名豪,報仇怨養刺客者也。

樓護字君卿,齊人。父世醫也,護少隨父為醫長安,出入貴戚家。護誦醫經、本草、方術數十萬言,長者鹹愛重之,共謂曰:“以君卿之材,何不宦學乎?”由是辭其父,學經傳,為京兆吏數年,甚得名譽。

是時,王氏方盛,賓客滿門,五侯兄弟爭名,其客各有所厚,不得左右,唯護盡入其門,鹹得其歡心。結士大夫,無所不傾,其交長者,尤見親而敬,眾以是服。為人短小精辯,論議常依名節,聽之者皆竦。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,長安號曰“穀子雲筆札,樓君卿唇舌”,言其見信用也。母死,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,閭里歌之曰:“五侯治喪樓君卿。”

久之,平阿侯舉護方正,為諫大夫,使郡國。護假貸,多持幣帛,過齊,上書求上先人冢,因會宗族故人,各以親疏與束帛,一日數百金之費。使還,奏事稱意,擢為天水太守。數歲免,家長安中。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將軍,罷朝,欲候護,其主簿諫:“將軍至尊,不宜入閭巷。”商不聽,遂往至護家。家狹小,官屬立車下,久住移時,天欲雨,主簿謂西曹諸掾曰:“不肯強諫,反雨立閭巷!”商還,或白主簿語,商恨,以他職事去主簿,終身廢錮。

後護復以薦為廣漢太守。元始中,王莽為安漢公,專政,莽長子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塗莽第門,欲懼莽令歸政。發覺,莽大怒,殺宇,而呂寬亡。寬父素與護相知,寬至廣漢過護,不以事實語也。到數日,名捕寬詔書至,護執寬。莽大喜,征護入為前煇光,封息鄉侯,列子九卿。

莽居攝,槐里大賊趙朋、霍鴻等群起,延入前煇光界,護坐免為庶人。其居位,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。既退居里巷,時五侯皆已死,年老失勢,賓客益衰。至王莽篡位,以舊恩召見護,封為樓舊里附城。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,貴重,商故人皆敬事邑,唯護自安如舊節,邑亦父事之,不敢有闕。時請召賓客,邑居樽下,稱“賤子上壽”。坐者百數,皆離席伏,護獨東鄉正坐,字謂邑曰:“公子貴如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