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七十四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



吉為人深厚,不伐善。自曾孫遭遇,吉絕口不道前恩,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。地節三年,立皇太子,吉為太子太傅,數月,遷御史大夫。及霍氏誅,上躬親政,省尚書事。是時,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,自陳嘗有阿保之功。章下掖庭令考問,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。掖庭令將則詣御史府以視吉。吉識,謂則曰:“汝嘗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,汝安得有功?獨渭城胡組、淮陽郭徵卿有恩耳。”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。詔吉求組、征卿,已死,有子孫,皆受厚賞。詔免則為庶人,賜錢十萬。上親見問,然後知吉有舊恩,而終不言。上大賢之,制詔丞相:“朕微眇時,御史大夫吉與朕有舊恩,厥德茂焉。《詩》不云乎?‘亡德不報’。其封吉為博陽侯,邑千三百戶。”臨當封,吉疾病,上將使人加紳而封之,及其生存也。上憂吉疾不起,太子太傅夏侯勝曰:“此未死也。臣聞有陰德者,必饗其樂以及子孫。今吉未獲報而疾甚,非其死疾也。”後病果愈。吉上書固辭,自陳不宜以空名受賞。上報曰:“朕之封君,非空名也,而君上書歸侯印,是顯朕不德也。方今天下少事,君其專精神,省思慮,近醫藥,以自持。”後五歲,代魏相為丞相。

吉本起獄法小吏,後學《詩》、《禮》,皆通大義。及居相位,上寬大,好禮讓。掾史有罪臧,不稱職,輒予長休告,終無所案驗。客或謂吉曰:“君侯為漢相,奸吏成其私,然無所懲艾。”吉曰:“夫以三公之府有案吏之名,吾竊陋焉。”後人代吉,因以為故事,公府不案吏,自吉始。

於官屬掾史,務掩過揚善。吉馭吏耆酒,數逋盪,嘗從吉出,醉嘔丞相車上。西曹主吏白欲斥之,吉曰:“以醉飽之失去士,使此人將復何所容?西曹地忍之,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。”遂不去也。此馭吏邊郡人,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,嘗出,適見驛騎持赤白囊,邊郡發奔命書馳來至。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,知虜入雲中、代郡,遽歸府見吉白狀,因曰:“恐虜所入邊郡,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,宜可豫視。”吉善其言,召東曹案邊長吏,瑣科條其人。未已,詔召丞相、御史,問以虜所入郡吏,吉具對。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,以得譴讓。而吉見謂憂邊思職,馭吏力也。吉乃嘆曰:“士亡不可容,能各有所長。向使丞相不先聞馭吏言,何見勞勉之有?”掾史繇是益賢吉。

吉又嘗出,逢清道群斗者,死傷橫道,吉過之不問,掾史獨怪之。吉前行,逢人逐牛,牛喘吐舌,吉止駐,使騎吏問:“逐牛行幾里矣?”掾史獨謂丞相前後失問,或以譏吉,吉曰:“民斗相殺傷,長安令、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,歲竟丞相課其殿最,奏行賞罰而已。宰相不親小事,非所當於道路問也。方春少陽用事,未可大熱,恐牛近行,用暑故喘,此時氣失節,恐有所傷害也。三公典調和陰陽,職當憂,是以問之。”掾史乃服,以吉知大體。

五鳳三年春,吉病篤。上自臨問吉,曰:“君即有不諱,誰可以自代者?”吉辭謝曰:“群臣行能,明主所知,愚臣無所能識。”上固問,吉頓首曰:“西河太守杜延年明於法度,曉國家故事,前為九卿十餘年,今在郡治有能名。廷尉於定國執憲詳平,天下自以不冤。太僕陳萬年事後母孝,惇厚備於行止。此三人能皆在臣右,唯上察之。”上以吉言皆是而許焉。及吉薨,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,征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,會其年老,乞骸骨。病免。以廷尉於定國代為御史大夫。黃霸薨,而定國為丞相,太僕陳萬年代定國為御史大夫,居位皆稱職,上稱吉為知人。

吉薨,謚曰定侯。子顯嗣,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,官至衛尉、太僕。始顯少為諸曹,嘗從祠高廟,至夕牲日,乃使出取齋衣。丞相吉大怒,謂其夫人曰:“宗廟至重,而顯不敬慎,亡吾爵者必顯也。”夫人為言,然後乃已。吉中子禹為水衡都尉,少子高為中壘校尉。

元帝時,長安士伍尊上書言:“臣少時為郡邸小吏,竊見孝宣皇帝以皇曾孫在郡邸獄。是時,治獄使者丙吉見皇曾孫遭離無辜,吉仁心感動,涕泣悽惻,選擇復作胡組養視皇孫,吉常從。臣尊日再侍臥庭上。後遭條獄之召,吉扞拒大難,不避嚴刑峻法。既遭大赦,吉謂守丞誰知,皇孫不當在官,使誰如移書京兆尹,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,不受,復還。及組日滿當去,皇孫思慕,吉以私錢顧組,令留與郭徽卿並養數月,乃遣組去。後少內嗇夫白吉曰:‘食皇孫亡詔令’。時,吉得食米肉,月月以給皇孫。吉即時病,輒使臣尊朝夕請問皇孫,視省席蓐燥濕。候伺組、徽卿,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盪,數奏甘毳食物。所以擁全神靈,成育聖躬,功德已無量矣。時豈豫知天下之福,而徼其報哉!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。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,不足以比。教宣皇帝時,臣上書言狀,幸得下吉,吉謙讓不敢自伐,刪去臣辭,專歸美於組、徽卿。組、徽卿皆以受田宅賜錢,吉封為博陽侯,臣尊不得比組、徽卿。臣年老居貧,死在旦暮,欲終不言,恐使有功不著。吉子顯坐微文奪爵為關內侯,臣愚以為宜復其爵邑,以報先入功德。”先是,顯為太僕十餘年,與官屬大為奸利,臧千餘萬,司隸校尉昌案劾,罪至不道,奏請逮捕。上曰:“故丞相吉有舊恩,朕不忍絕。”免顯官,奪邑四百戶。後復以為城門校尉。顯卒,子昌嗣爵關內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