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六十七楊胡朱梅雲傳第三十七



是時,少府五鹿充宗貴幸,為《梁丘易》。自宣帝時善梁丘氏說,元帝好之,欲考其異同,令充宗與諸《易》家論。充宗乘貴辯口,諸儒莫能與抗,皆稱疾不敢會。有薦雲者,召入,攝登堂,抗著而請,音動左右。既論難,連拄五鹿君,故諸儒為之語曰:“五鹿嶽嶽,朱雲折其角。”由是為博士。

遷杜陵令,坐故縱亡命,會赦,舉方正,為槐里令。時中書令石顯用事,與充宗為黨,百僚畏之。唯御史中丞陳鹹年少抗節,不附顯等,而與雲相結。雲數上疏,言丞相韋玄成容身保位,亡能往來,而鹹數毀石顯。久之,有司考雲,疑風吏殺人。群臣朝見,上問丞相以雲治行。丞相玄成言云暴虐亡狀。時,陳鹹在前,聞之,以語云。雲上書自訟,鹹為定奏草,求下御史中丞。事下丞相,丞相部吏考立其殺人罪。雲亡入長安,復與鹹計議。丞相具發其事,奏:“鹹宿衛執法之臣,幸得進見,漏泄所聞,以私語云,為定奏草,欲令自下治,後知雲亡命罪人,而與交通,雲以故不得。”上於是下鹹、雲獄,減死為城旦。鹹、雲遂廢錮,終無帝世。

至成帝時,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,甚尊重。雲上書求見,公卿在前。雲曰:“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,下亡以益民,皆尸位素餐,孔子所謂‘鄙夫不可與事君’,‘苟患失之,亡所不至’者也。臣願賜尚方斬馬劍,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。”上問:“誰也??對曰:“安昌侯張禹。”上大怒,曰:“小臣居下訕上,廷辱師傅,罪死不赦。”御史將雲下,雲攀殿檻,檻折。雲呼曰:“臣得下從龍逢、比干游於地下,足矣!未知聖朝何如耳?”御史遂將雲去。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,叩頭殿下曰:“此臣素著狂直於世。使其言是,不可誅;其言非,固當容之。臣敢以死爭。”慶忌叩頭流血。上意解,然後得已。及後當治檻,上曰:“勿易!因而輯之,以旌直臣。”

雲自是之後不復仕,常居鄠田,時出乘牛車從諸生,所過皆敬事焉。薛宣為丞相,雲往見之。宣備賓主禮,因留雲宿,從容謂雲曰:“在田野亡事,且留我東閣,可以觀四方奇士。”雲曰:“小生乃欲相吏邪?”宣不敢復言。

其教授,擇諸生,然後為弟子。九江嚴望及望兄子元,字仲,能傳雲學,皆為博士。望至泰山太守。

雲年七十餘,終於家。病不呼醫飲藥。遺言以身服斂,棺周於身,士周於槨,為丈五墳,葬平陵東郭外。

梅福字子真,九江壽春人也。少學長安,明《尚書》、《穀梁春秋》,為郡文學,補南昌尉。後去官歸壽春,數因縣道上言變事,求假軺傳,詣行在所條對急政,輒報罷。

是時,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,鳳專勢擅朝,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,譏刺鳳,為鳳所誅。王氏浸盛,災異數見,群下莫敢正言。福復上書曰:

臣聞箕子佯狂於殷,而為周陳《洪範》;叔孫通遁秦歸漢,製作儀品。夫叔孫先非不忠也,箕子非疏其家而畔親也,不可為言也。昔高祖納善若不及,從諫若轉圜,聽言不求其能,舉功不考其素。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,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。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,爭進奇異,知者竭其策,愚者盡其慮,勇士極其節,怯夫勉其死。合天下之知,並天下之威,是以舉秦如鴻毛,取楚若拾遺,此高祖所以亡敵於天下也。孝文皇帝起於代谷,非有周、召之師,伊、呂之佐也,循高祖之法,加以恭儉。當此之時,天下幾平。繇是言之,循高祖之法則治,不循則亂。何者?秦為亡道,削仲尼之跡,滅周公之軌,壞井田,除五等,禮廢樂崩,王道不通,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。孝武皇帝好忠諫,說至言,出爵不待廉茂,慶賜不須顯功,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衒鬻者不可勝數。漢家得賢,於此為盛。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,昇平可致。於是積屍暴骨,快心胡、越,故淮南王安緣間而起。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,以眾賢聚於本朝,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。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,見間而起者,蜀郡是也。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群,蹈藉名都大郡,求黨與,索隨和,而亡逃匿之意。此皆輕量大臣,亡所畏忌,國家之權輕,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