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二十二禮樂志第二



至成帝時,犍為郡於水濱得古磐十六枚,議者以為善祥。劉向因是說上:“宜興辟雍,設庠序,陳禮樂,隆雅頌之聲,盛揖攘之容,以風化天下。如此而不治者,未之有也。或曰,不能具禮。禮以養人為本,如有過差,是過而養人也。刑罰之過,或至死傷。今之刑,非皋陶之法也,而有司請定法,削則削,筆則筆,救時務也。至於禮樂,則曰不敢,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。為其俎豆、管弦之間小不備,因是絕而不為,是去小不備而就大不備,或莫甚焉。夫教化之比於刑法,刑法輕,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。且教化,所恃以為治也,刑法所以助治也。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,非所以致太平也。自京師有誖逆不順之子孫,至於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絕,繇不習五常之道也。夫承千歲之衰周,繼暴秦之餘敝,民漸漬惡俗,貪饕險詖,不閒義理,不示以大化,而獨驅以刑罰,終已不改。故曰:‘導之以禮樂,而民和睦。’初,叔孫通將制定禮儀,見非於齊、魯之士,然卒為漢儒宗,業垂後嗣,斯成法也。”成帝以向言下公卿議,會向病卒,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雍。案行長安城南,營表未作,遭成帝崩,群臣引以定謚。

及王莽為宰衡,欲耀眾庶,遂興辟雍,因以篡位,海內畔之。世祖受命中興,撥亂反正,改定京師於土中。即位三十年,四夷賓服,百姓家給,政教清明,乃營立明堂、辟雍。顯宗即位,躬行其禮,宗祀光武皇帝於明堂,養三老、五更於辟雍,威儀既盛美矣。然德化未流洽者,禮樂未具,群下無所誦說,而庠序尚未設之故也。孔子曰:“辟如為山,未成一匱,止,吾止也。”今叔孫通所撰禮儀,與律令同錄,臧於理官,法家又復不傳。漢典寢而不著,民臣莫有言者。又通沒之後,河間獻王采禮樂古事,稍稍增輯,至五百餘篇。今學者不能昭見,但推士禮以及天子,說義又頗謬異,故君臣長幼交接之道浸以不章。

樂者,聖人之所樂也,而可以善民心。其感人深,移風易俗,故先王著其教焉。

夫民有血、氣、心、知之性,而無哀、樂、喜、怒之常,應感而動,然後心術形焉。是以纖微憔瘁之音作,而民思憂;闡諧嫚易之音作,而民康樂;粗厲猛奮之音作,而民剛毅;廉直正誠之音作,而民肅敬;寬裕和順之音作,而民慈愛;流辟邪散之音作,而民淫亂。先王恥其亂也,故制雅頌之聲,本之情性,稽之度數,制之禮儀,合生氣之和,異五常之行,使之陽而不散,陰而不集,剛氣不怒,柔氣不懾,四暢交於中,而發作於外,皆安其位而不相奪,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也,不使邪氣得接焉,是先王立樂之方也。

王者未作樂之時,因先王之樂以教化百姓,說樂其俗,然後改作,以章功德。《易》曰:“先王以作樂崇德,殷薦之上帝,以配祖考。”昔黃帝作《鹹池》,顓頊作《六莖》,帝嚳作《五英》,堯作《大章》,舜作《招》,禹作《夏》,湯作《濩》,武王作《武》,周公作《勺》。《勺》,言能勺先祖之道也。《武》,言以功定天下也。《濩》言救民也。《夏》,大承二帝也。《招》,繼堯也。《大章》,章之也。《五英》,英茂也。《六莖》,及根莖也。《鹹池》,備矣。自夏以往,其流不可聞已,殷《頌》猶有存者。周《詩》既備,而其器用張陳,《周官》具焉。典者自卿大夫、師瞽以下,皆選有道德之人,朝夕習業,以教國子。國子者,卿大夫之子弟也,皆學歌九德,誦六詩,習六舞,五聲、八音之和。故帝舜命夔曰:“女典樂,教胄子,直而溫,寬而栗,剛而無虐,簡而無敖。詩言志,歌詠言,聲依詠,律和聲,八音克諧。”此之謂也。又以外賞諸侯德盛而教尊者。其威儀足以充目,音聲足以動耳,詩語足以感心,故聞其音而德和,省其詩而志正,論其數而法立。是以薦之郊廟則鬼神饗,作之朝廷則群臣和,立之學官則萬民協。聽者無不虛己竦神,說而承流,是以海內遍知上德,被服其風,光輝日新,化上遷善,而不知所以然,至於萬物不夭,天地順而嘉應降。故《詩》曰:“鐘鼓鍠鍠,磐管鏘鏘,降福穰穰。”《書》云:“擊石拊石,百獸率舞。”鳥獸且猶感應,而況於人乎?況於鬼神乎?故樂者,聖人之所以感天地,通神明,安萬民,成性類者也。然自《雅》、《頌》之興,而所承衰亂之音猶在,是謂淫過凶嫚之聲,為設禁焉。世衰民散,小人乘君子,心耳淺薄,則邪勝正。故《書》序:“殷紂斷棄先祖之樂,乃作淫聲,用變亂正聲,以說婦人。”樂官師瞽抱其器而奔散,或適諸侯,或入河海。夫樂本情性,浹肌膚而臧骨髓,雖經乎千載,其遺風餘烈尚猶不絕。至春秋時,陳公子完奔齊。陳,舜之後,《招》樂存焉。故孔子適齊聞《招》,三月不知肉味,曰:“不圖為樂之至於斯!”美之甚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