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三十三魏豹田儋韓王信傳第三



漢滅項籍,漢王立為皇帝,彭越為梁王。橫懼誅,而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,居隝中。高帝聞之,以橫兄弟本定齊,齊人賢者多附焉,今在海中不收,後恐有亂,乃使使赦橫罪而召之。橫謝曰:“臣亨陛下之使酈食其,今聞其弟商為漢將而賢,臣恐懼,不敢奉詔,請為庶人,守海隝中。”使還報,高帝乃詔衛尉酈商曰:“齊王橫即至,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!”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意,曰:“橫來,大者王,小者乃侯耳;不來,且發兵加誅。”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雒陽。

至屍鄉廄置,橫謝使者曰:“人臣見天子,當洗沐。”止留。謂其客曰:“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,今漢王為天子,而橫乃為亡虜,北面事之,其愧固已甚矣。又吾亨人之兄,與其弟並肩而事主,縱彼畏天子之詔,不敢動搖,我獨不愧於心乎?且陛下所以欲見我,不過欲壹見我面貌耳。陛下在雒陽,今斬吾頭,馳三十裡間,形容尚未能敗,猶可知也。”遂自剄,令客奉其頭,從使者馳奏之高帝。高帝曰:“嗟乎,有以!起布衣,兄弟三人更王,豈非賢哉!”為之流涕,而拜其二客為都尉,發卒二千,以王者禮葬橫。

既葬,二客穿其冢旁,皆自剄從之。高帝聞而大驚,以橫之客皆賢者,吾聞其餘尚五百人在海中,使使召至,聞橫死,亦皆自殺。於是乃知田橫兄弟能得士也。

韓王信,故韓襄王孽孫也,長八尺五寸。項梁立楚懷王,燕、齊、趙、魏皆已前王,唯韓無有後,故立韓公子橫陽君成為韓王,欲以撫定韓地。項梁死定陶,成奔懷王。沛公引兵擊陽城,使張良以韓司徒徇韓地,得信,以為韓將,將其兵從入武關。

沛公為漢王,信從入漢中,乃說漢王曰:“項王王諸將,王獨居此,遷也。士卒皆山東人,竦而望歸,及其蜂東鄉,可以爭天下。”漢王還定三秦,乃許王信,先拜為韓太尉,將兵略韓地。

項籍之封諸王皆就國,韓王成以不從無功,不遣之國,更封為穰侯,後又殺之。聞漢遣信略韓地,乃令故籍游吳時令鄭昌為韓王距漢。漢二年,信略定韓地十餘城。漢王至河南,信急擊韓王昌,昌降漢。漢乃立信為韓王,常將韓兵從。漢王使信與周苛等守滎陽,楚拔之,信降楚。已得亡歸漢,漢復以為韓王,竟從擊破項籍。五年春,與信剖符,王潁川。

六年春,上以為信壯武,北近鞏、雒,南迫宛、葉,東有淮陽,皆天下勁兵處也,乃更以太原郡為韓國,徙信以備胡,都晉陽。信上書曰:“國被邊,匈奴數入,晉陽去塞遠,請治馬邑。”上許之。秋,匈奴冒頓大入圍信,信數使使胡求和解。漢發兵救之,疑信數間使,有二心。上賜信書責讓之曰:“專死不勇,專生不任,寇攻馬邑,君王力不足以堅守乎?安危豐亡之地,此二者朕所以責於君王。”信得書,恐誅,因與匈奴約共攻漢,以馬邑降胡,擊太原。

七年冬,上自往擊破信軍銅鞮,斬其將王喜。信亡走匈奴其將白土人曼丘臣、王黃立趙苗裔趙利為王,復收信散兵,而與信及冒頓謀攻漢。匈奴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,至晉陽,與漢兵戰,漢兵大破之,追至於離石,復破之。匈奴復聚兵樓煩西北。漢令車騎擊匈奴,常敗走,漢乘勝追北。聞冒頓居代谷,上居晉陽,使人視冒頓,還報曰“可擊”。上遂至平城,上白登。匈奴騎圍上,上乃使人厚遺閼氏。閼氏說冒頓曰:“今得漢地,猶不能居,且兩主不相厄。”居七日,胡騎稍稍引去。天霧,漢使人往來,胡不覺。護軍中尉陳平言上曰:“胡者全兵,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,徐行出圍。”入平城,漢救兵亦至,胡騎遂解去,漢亦罷兵歸。信為匈奴將兵往來擊邊,令王黃等說誤陳豨。

十一年春,信復與胡騎入居參合。漢使柴將軍擊之,遺信書曰:“陛下寬仁,諸侯雖有叛亡,而後歸,輒復故位號,不誅也。大王所知。今王以敗亡走胡,非有大罪,急自歸。”信報曰:“陛下擢仆閭巷,南面稱孤,此仆之幸也。滎陽之事,仆不能死,囚於項籍,此一罪也。寇攻馬邑,仆不能堅守,以城降之,此二罪也。今為反寇,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,此三罪也。夫種、蠡無一罪,身死亡;仆有三罪,而欲求活,此伍子胥所以僨於吳世也。今仆亡匿山谷間,旦暮乞貣蠻夷,仆之思歸,如痿人不忘起,盲者不忘視,勢不可耳。”遂戰。柴將軍屠參合,斬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