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後漢書》卷三十七 桓榮丁鴻列傳第二十七

桓榮字春卿,沛郡龍亢人也。少學長安,習《歐陽尚書》,事博士九江朱普。貧窶無資,常客傭以自給,精力不倦,十五年不窺家園。至王莽篡位乃歸。會朱普卒,榮奔喪九江,負土成墳,因留教授,徒眾數百人。莽敗,天下亂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,雖常飢困而講論不輟,後復客授江淮間。

建武十九年,年六十餘,始辟大司徒府。時,顯宗始立為皇太子,選求明經,乃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,以《尚書》授太子。世祖從容問湯本師為誰,湯對曰:"事沛國桓榮。"帝即召榮,令說《尚書》,甚善之。拜為議郎,賜錢十萬,入使授太子。每朝會,輒令榮於公卿前敷奏經書。帝稱善。曰:"得生幾晚!"會歐陽博士缺,帝欲用榮。榮叩頭讓曰:"臣經術淺薄,不如同門生郎中彭閎,揚州從事皋弘。"帝曰:"俞,往,女諧。"因拜榮為博士,引閎、弘為議郎。

車駕幸大學,會諸博士論難於前,榮被服儒衣,溫恭有蘊藉,辯明經義,每以禮讓相厭,不以辭長勝人,儒者莫之及,特加賞賜。又詔諸生雅吹擊磬,盡日乃罷。後榮入會庭中,詔賜奇果,受者皆懷之,榮獨舉手捧之以拜。帝笑指之曰:"此真儒生也。"以是愈見敬厚,常令止宿太子宮。積五年,榮薦門下生九江胡憲侍講,乃聽得出,旦一入而已。榮嘗寢病,太子朝夕遣中傅問病,賜以珍羞、帷、帳、奴婢,謂曰:"如有不諱,無憂家室也。"後病癒,復入侍進。

二十八年,大會百官,詔問誰可傅太子者,群臣承望上意,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陰識可。博士張佚正色曰:"今陛下立太子,為陰氏乎?為天下乎?即為陰氏,則陰侯可;為天下,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。"帝稱善,曰:"欲置傅者,以輔太子也。今博士不難正朕,況太子乎?"即拜佚為太子太傅,而以榮為少傅,賜以輜車、乘馬。榮大會諸生,陳其車馬、印綬,曰:"今日所蒙,稽古之力也,可不勉哉!"榮以太子經學成畢,上疏謝曰:"臣幸得侍帷幄,執經連年,而智學淺短,無以補益萬分。今皇太子以聰睿之姿,通明經義,觀覽古今,儲君副主莫能專精博學若此者也。斯誠國家福祐,天下幸甚。臣師道已盡,皆在太子,謹使掾臣汜再拜歸道。"太子報書曰:"莊以童蒙,學道九載,而典訓不明,無所曉識。夫《五經》廣大,聖言幽遠,非天下之至精,豈能與於此!況以不才,敢承誨命。昔之先師謝弟子者有矣,上則通達經旨,分明章句,下則去家慕鄉,求謝師門。今蒙下列,不敢有辭,願君慎疾加餐,重愛玉體。"

三十年,拜為太常。榮初遭倉卒,與族人桓元卿同飢厄,而榮講誦不息。元卿嗤榮曰:"但自苦氣力,何時復施用乎?"榮笑不應。及為太常,元卿嘆曰:"我農家子,豈意學之為利乃若是哉!"

顯宗即位,尊以師禮,甚見親重,拜二子為郎。榮年逾八十,自以衰老,數上書乞身,輒加賞賜。乘與嘗幸太常府,令榮坐東面,設幾仗,會百官驃騎將軍東平王蒼以下及榮門生數百人,天子親自執業,每言輒曰"大師在是"。既罷,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。其恩禮若此。

永平二年,三雍初成,拜榮為五更。每大射養老禮畢,帝輒引榮及弟子升堂,執經自為下說。乃封榮為關內侯,食邑五千戶。

榮每疾病,帝輒遣使者存問,太官、太醫相望於道。及篤,上疏謝恩,讓還爵士。帝幸其家問起居,入街下車,擁經而前,撫榮垂涕,賜以床茵、帷帳、刀劍、衣被,良久乃去。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,不敢復乘車到門,皆拜床下。榮卒,帝親自變服,臨喪送葬,賜冢塋於首山之陽。除兄子二人補四百石,都講生八人補二百石,其餘門徒多至公卿。子郁嗣。

論曰:張佚訐切陰侯,以取高位,危言犯眾,義動明後,知其直有餘也。若夫一言納賞,志士為之懷恥;受爵不讓,風人所以興歌。而佚廷議戚援,自居全德,意者以廉不足乎?昔樂羊食子,有功見疑;西巴放麑,以罪作傅。蓋推仁審偽,本乎其情。君人者能以此察,則真邪幾於辨矣。

郁字仲恩,少以父任為郎。敦厚篤學,傳父業,以《尚書》教授,門徒常數百人。榮卒,郁當襲爵,上書讓於兄子汎,顯宗不許,不得已受封,悉以租入與之。帝以郁先師子,有禮讓,甚見親厚,常居中論經書,問以政事,稍遷侍中。帝自製《五家要說章句》,令郁校定於宣明殿,以侍中監虎賁中郎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