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後漢書》卷十一 劉玄劉盆子列傳第一



劉盆子者,太山式人,城陽景王章之後也。祖父憲,元帝時封為式侯,父萌嗣。王莽篡位,國除,因為式人焉。

天鳳元年,琅邪海曲有呂母者,子為縣吏,犯小罪,宰論殺之。呂母怨宰,密聚客,規以報仇。母家素豐,資產數百萬,乃益釀醇酒,買刀劍衣服。少年來酤者,皆賒與之,視其乏者,輒假衣裳,不問多少。數年,財用稍盡,少年欲相與償之。呂母垂泣曰:"所以厚諸君者,非欲求利,徒以縣宰不道,枉殺吾子,欲為報怨耳。諸君寧肯哀之乎!"少年壯其意,又素受恩,皆許諾。其中勇士自號猛虎,遂相聚得數十百人,因與呂母入海中,招合亡命,眾至數千。呂母自稱將軍,引兵還攻破海曲,執縣宰。諸吏叩頭為宰請。母曰:"吾子犯小罪,不當死,而為宰所殺。殺人當死,又何請乎?"遂斬之,以其首祭子冢,復還海中。

後數歲,琅邪人樊崇起兵於莒,眾百餘人,轉入太山,自號三老。時青、徐大飢,寇賊蜂起,眾盜以崇勇猛,皆附之,一歲間至萬餘人。崇同郡人逄安,東海人徐宣、謝祿、楊音,各起兵,合數萬人,復引從崇。共還攻莒,不能下,轉掠至姑幕,因擊王莽探湯侯田況,大破之,殺萬餘人,遂北入青州,所過虜掠。還至太山,留屯南城。初,崇等以困窮為冠,無攻城徇地之計。眾既浸盛,乃相與為約:殺人者死,傷人者償創。以言辭為約束,無文書、旌旗、部曲、號令。其中最尊者號三老,次從事,次卒史,泛相稱曰巨人。王莽遣平均公廉丹、太師王匡擊之。崇等欲戰,恐其眾與莽兵亂,乃皆朱其眉以相識別,由是號曰赤眉。赤眉遂大破丹、匡軍,殺萬餘人,追至無鹽,廉丹戰死,王匡走。崇又引其兵十餘萬,復還圍莒,數月。或說崇曰:"莒,父母之國,奈何攻之?"乃解去。時呂母病死,其眾分入赤眉、青犢、銅馬中。赤眉遂寇東海,與王莽沂平大尹戰,敗,死者數千人,乃引去,掠楚、沛、汝南、潁川,還人陳留,攻拔魯城,轉至濮陽。

會更始都洛陽,遣使降崇。崇等聞漢室復興,即留其兵,自將渠帥二十餘人,隨使者至洛陽降更始,皆封為列侯。崇等既未有國邑,而留眾稍有離叛,乃遂亡歸其營,將兵入潁川,分其眾為二部,崇與逄安為一部,徐宣、謝祿、楊音為一部。崇、安攻拔長社,南擊宛,斬縣令;而宣、祿等亦拔陽翟,引之梁,擊殺河南太守。赤眉眾雖數戰勝,而疲敝厭兵,皆日夜愁泣,思欲東歸。崇等計議,慮眾東向必散,不如西攻長安。更始二年冬,崇、安自武關,宣等從陸渾關,兩道俱入。三年正月,俱至弘農,與更始諸將連戰克勝,眾遂大集。乃分萬人為一營,凡三十營,營置三老、從事各一人。進至華陰。

軍中常有齊巫鼓舞祠城陽景王,以求福助。巫狂言景王大怒,曰:"當為縣官,何故為賊?"有笑巫者輒病,軍中驚動。時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,乃逆說崇等曰:"更始荒亂,政令不行,故使將軍得至於此。今將軍擁百萬之眾,西向帝城,而無稱號,名為群賊,不可以久。不如立宗室,挾義誅伐。以此號令,誰敢不服?"崇等以為然,而巫言益盛,前及鄭,乃相與議曰:"今迫近長安,而鬼神如此,當求劉氏共尊立之。"六月,遂立盆子為帝,自號建世元年。

初,赤眉過式,掠盆子及二兄恭、茂,皆在軍中。恭少習《尚書》,略通大義。及隨崇等降更始,即封為式侯。以明經數言事,拜侍中,從更始在長安。盆子與茂留軍中,屬右校卒史劉俠卿,主芻牧牛,號曰牛吏。及崇等欲立帝,求軍中景王后者,得七十餘人,唯盆子與茂及前西安侯劉孝最為近屬。崇等議曰:"聞古天子將兵稱上將軍。"乃書札為符曰"上將軍",又以兩空札置笥中,遂於鄭北設壇場,祠城陽景王。諸三老、從事皆大會陛下,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,以年次探札。盆子最幼,後探得符,諸將乃皆稱臣拜。盆子時年十五,被發徒跣,敝衣赭汗,見眾拜,恐畏欲啼。茂謂曰:"善藏符。"盆子即齧折棄之,復還依俠卿。俠卿為制絳單衣、半頭赤幘、直綦履,乘軒車大馬,赤屏泥,絳襜絡,而猶從牧兒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