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三十一卷 趙春兒重旺曹家莊


使用得少,把個不好的缺打發你,一年二載,就升你做王官,有官無職,監生的本錢還弄不出哩。”春兒道:“好缺要多少?”可成道:“好缺也費得千金。”春兒道:“百兩尚且難措,何況千金?還是訓蒙安穩。”可成含著雙淚,只得又去墳堂屋裡教書。正是:漸無面目辭家祖,剩把淒涼對學生。
忽廣日,春兒睡至半夜醒來,見可成披衣坐於床上,哭聲不止。問其緣故,可成道:“適才夢見得了官職,在廣東潮州府。我身坐府堂之上,眾書吏參謁。我方吃茶,有一一吏,瘦而長,黃須數莖,捧文書至公座。偶不小心觸吾茶匝,翻污衣袖,不覺驚醒。醒來乃是一夢。自恩一貧如洗,此生無復冠帶之望,上辱宗祖,下玷子孫,是以悲泣耳1”春兒道:“你生於富家,長在名門,難道沒幾個好親眷?何不去借貸,為求官之資;倘得一命,償之有日。”可成道:“我因自小務外,親戚中都以我為不肖,擯棄不納。今窮困如此,在自開口,人誰托我?便肯借時,將何抵頭?”春兒道:“你今日為求官借貸,比先前浪費不同,或者肯借也不見得。”可成道:“賢妻說得是。”次日真箇到三親四眷家去了一巡:也有閉門不納的,也有回說不在的;就是相見時,說及借貸求官之事,也有冷笑不答的,也有推辭沒有的,又有念他開口一場,少將錢米相助的。可成大失所望,回復了春兒。
早知借貸難如此,悔卻當初不作家。
可成思想無計,只是啼哭。春兒道:“哭恁么?沒了銀子便哭,有了銀子又會撒漫起來。”可成道:“到此地位,做妻子的還信我不過,莫說他人1哭了一場:“不如死休!只可惜負了趙氏妻十五年相隨之意。如今也顧不得了。”可成正在尋死,春兒上前解勸道:“‘物有一變,人有千變,若要不變,除非三尺蓋面。,天無絕人之路,你如何把性命看得恁輕?”可成道:“縷蟻尚且貪住,豈有人不惜死?只是我今日生而無用,到不如死了乾淨,省得連累你終身。”春兒道:“且不要忙,你真箇收心務實,我還有個計較。”可成連忙下跪道:“我的娘,你有甚計較?早些救我性命1春兒道:“我當初未從良時,結拜過二九一十八個姊妹,一向不曾去拜望。如今為你這冤家,只得忍著羞去走一遍。一個姊妹出十兩,十八個姊妹,也有一百八十兩銀子。”可成道:“求賢妻就去。”春兒道:“初次上門,須用禮物,就要備十八副禮。”可成道:“莫說一十八副禮,就是一副禮也無措。”春兒道:“若留得我一兩件首飾在,今日也還好活動。”可成了啼哭起來。春兒道:“當初誰叫你快活透了,今日有許多眼淚!你且去理會起送文書,待文書有了,那京中使用,我自去與人討麵皮;若弄不來文書時,可不在了?”可成道:“我若起不得文書,誓不回家!一時間說了大話,出門去了,暗想道:“要備起送文書,府縣公門也得些使用。”不好又與渾家纏帳,只得自去向那幾個村童學生的家裡告借。一“錢五分的湊來,好不費力。若不是十五年折挫到於如今,這些須之物把與他做一一封賞錢,也還不毅,那個看在眼裡。正是彼一時此一時。
可成湊了兩許銀子,到江都縣幹辦文書。縣裡有個朱外郎,為人忠厚,與可成舊有相識,曉得他窮了,在眾人面前,替他周鏇其事,寫個欠票,等待有了地方,加利寄還。可成歡歡喜喜,懷著文書回來,一路上叫天地,叫祖宗,只願渾家出去告債,告得來便好。走進門時,只見渾家依;日坐在房裡績麻,光景甚是淒涼。口雖不語,心下慌張,想告債又告不來了,不覺眼淚汪汪,又不敢大驚小怪,懷著文書立於房門之外,低低的叫一聲:“賢妻。”春兒聽見了,手中擘麻,口裡問道:“文書之事如何?”可成便腳揣進房門,在懷中取出文書,放於桌上道:“托賴賢妻福萌,文書已有了。”春兒起身,將文書看了,肚裡想道:“這呆子也不呆了。”相著可成間道:“你真箇要做官?只怕為妻的叫奶奶不起。”可成道:“說那裡話!今日可成前程,全賴賢妻扶持摯帶,但不識借貸之事如何?”春兒道:“都已告過,只等你有個起身日子,大家送來。”可成也不敢問惜多借少,慌忙走去肆中擇了個古日,口復了春兒。春兒道:“你去鄰家借把鋤頭來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