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二卷 范鰍兒雙鏡重圓


臨別,徐信間其姓名,那漢道:“吾乃鄭州列俊卿是也。”是夜,徐信亢對工進奴述其緣由。進奴思想前夫恩義,暗暗偷淚,一夜不曾合眼。到天明,盥漱方畢,列俊卿夫婦二人到了,徐信出門相迎,見了俊卿之妻,彼此驚駭,各行付哭。原來俊卿之妻,卻是徐信的渾家崔氏。自虞城夫散,尋丈夫下著,卻隨個老摳同至建康,解下隨身答洱,賃房居住。二個月後,丈大並無訊息。老嫗說他終身不了,與他為媒,嫁與列俊卿。誰知今日一雙兩對,恰恰相逢,真箇天緣湊巧,彼此各認舊日夫妻,相抱而哭。當下徐信遂與列俊卿八拜為交,置酒相待。至晚,將妻子兌轉,各還其舊。從此通家往來不絕,有詩為證:
夫換妻兮妻換夫,這場交易好糊塗。
相逢總是天公巧,一笑燈前認故吾。
此段後題做“互動姻緣”,乃建炎三年建康城中故事。同時又有一:事,叫做“雙鏡重圓。”說來雖沒有十分奇巧,論起大義婦節,有關風化,到還勝似幾倍。正是:話須通俗方傳遠,語必關風始動人。
話說南十建炎四年,關西一位官長,姓呂名忠詡,職授福州監稅。此時七閩之地,尚然全盛。忠詡帶領家眷赴任,一來福州憑山負海,東南都會,宮庶之邦,二來中原多事,可以避難。於本年起程,到次年春間,打從建州經過。《輿地誌》說:”建州碧水丹山,為東閩之勝地。今日合著了古語兩句/洛陽三月花如錦,偏我來時不遇春。”自古“兵荒”二字相連,全虜渡河,兩浙都被他殘破。閩地不遭兵火,也就遇個荒年,此乃大數。
話中單說建州饑荒,斗米千錢,民下聊生。卻為國家正值用兵之際,糧惱要緊,官府只顧催征k供,顧不得民窮財盡,常言“巧媳婦煮不得沒米粥”,百姓既沒有錢糧交納,又彼官府鞭答逼勒,禁受個過;二二兩兩,逃入山間,相聚為盜。“蛇無頭而下行”,就有個草頭天了出來,此人姓范名汝為,仗義執言,救民水人。群盜從之如流,嘯聚至十餘萬。無非是風高放火,月黑殺人,無糧同餓,得肉均分。官兵抵當不住,連敗數陣。范汝為遂據廠建州城。自稱元帥,分兵四出抄掠,范氏門中子弟,都受偽號,做領兵官將。汝為族中有個侄兒名喚范希周,年二十三歲,自小習得件本事,能識水件,伏得在水底三四晝夜,因此起個異名喚做范鰍兒。原是讀書君子,功名未就,被范汝為所逼,凡族人不肯從他為亂合,先將斬首示眾。希周貪廠性命,不得已而從之“雖在賊中,專以方便救人為務,不做劫掠勾當。賊黨見他幾事畏縮,就他鰍兒的外號,改做“范盲鰍”,是笑他兒用的意思。
再說呂忠詡有個女兒,小名順哥,年方二八,生得容顏清麗,情性溫柔,隨著父母福州之任,來到這建州相近,正遇著范賊咬游兵。劫奪行李財帛,將人口趕得三零四散。呂忠詡失散了女兒,元處尋覓,嗟嘆下一回,只索赴仟去了。單說順哥腳小仕愕,行走不動,被賊兵掠進建州城來。順哥啼啼哭哭,范希周中途見而憐之。問其家門,順哥自敘乃是宦家之女。希周遂叱開軍士,親解其縛。留至家中,將好言撫尉,訴以衷情:“我本非反賊,被族人逼迫在此:他日受了朝廷招安,仍做良民,小娘子若不棄卑來,結為眷屬,三生有幸。順哥本不願相從,落在其中,出於無奈,只得許允,次日希周稟知賊首范汝為,汝為亦甚喜。希周送順哥於公館,攤占納聘。希周有祖傳定鏡,乃是兩鏡合扇的。清光照徹,可開可合,內鑄成鴛鴦二字,名為“鴛鴦寶鏡”,用為聘禮。遍請范氏宗族,花燭成婚。
一個是衣冠舊裔,一個是閥閱名妹。一個儒雅丰儀,一個溫柔忡格:一個縱居賊黨,風雲之氣未衰;一個雖作囚俘,金玉之姿不改。綠林此日稱佳客,紅粉今宵配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