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三卷 三現身包龍圖斷冤


卻說孫押司雖則被眾人勸了,只是不好意思,當日縣裡押了文字歸去,心中訂悶。歸到家中,押司娘見他眉頭不展,面帶憂容,便問丈大:“有甚事煩惱?想是縣裡有甚文字不了。押司道:“不是,你休問,再問道:“多是今日被知縣責罰來?又道:不是。再問道:“莫是與八爭鬧來?押司道:“也不是。我今日去縣前買個卦,那先生道,我上在今年今月今日二更三點下時當死。押司娘聽得說,柳眉剔豎,星眼圓睜:問道:怎地平白一個人、今夜便教死!如何不怦他去具里官司?押司道:“便抑他去,眾人勸了。渾家道:“丈夫,你且只在家裡少待。我尋常有事,兀自去知縣面前替你出頭,如今替你去尋那個先生間他。我丈夫義不少官錢私債,又無礦官事臨逼,做甚么今夜三更便死?”押司道:你鼠休去。待我今夜不死,明日我自與他理會,卻強如你歸人家。”當日天色已晚,押司道:“且安排幾杯酒來吃著。我今夜不睡,消遣這一夜。三杯兩盞,不覺吃得爛醉。只見孫押司在校椅上,匠肽著醉眼,打磕睡。渾家道:“丈夫,怎地便睡著?”叫迎兒:“你且搖覺爹爹來。迎兒到身邊搖著不醒,叫一會不應。押司娘道:迎兒,我和你扶押司入房裡去睡。若還是說話的同年生,井肩長,攔腰抱住,把臂拖回。孫押司只吃著酒消登液,千不合萬不合上床去睡,卻教孫押司只就當年當月當日當夜。凡得不如《五代史》李存孝,《漢書》里彭越,金風吹樹蟀先覺,暗送無常死不知。
渾家見丈夫失去睡;分付迎兒廚下打火了火燭,說與迎兒道:“你曾聽你爹爹說,日間賣卦的算你爹爹今夜三更當死?”迎兒道:“告媽媽,迎兒也聽得說來。那裡討這話!”押司娘道:“迎兒,我和你做些針錢,且看今夜死也下死?若還今夜不死,明日卻與他理會。教迎兒:“你巨莫睡!”迎兒道:那裡敢睡!”道猶十了,迎兒打瞌睡”押司娘道:“迎兒,我教你莫睡,如何便睡著!”迎兒道:“我不睡。才說罷,迎兒又睡著。押司娘叫得應,間他如今甚時候了?迎兒聽縣衙更鼓,正打三吏三點。押司娘道;“迎兒,且莫匝剛個!這時辰正尷尬!”那迎兒又睡著,叫下應。只聽得押司從床上跳將下來,兀底中門響。押司娘急忙叫醒迎兒,點燈看時,只聽得大門響。迎兒和押司娘點燈去趕,只見一個著白的人,一隻手掩著面,走出去,撲通地跳入奉符縣河裡去了。正是:情到不堪回首處,一齊分付與東風。那條何直通著黃河水,滴溜也似緊,那裡打撈屍首!押司娘和迎幾就河邊號天大哭道:“押司,你卻怎地投河,教我兩個靠兀誰!”即時叫起四家鄰舍來,上手住的刁嫂,下手住的毛嫂,對門住的高嫂鮑嫂,一發都來。押司娘把上件事對他們說了一遍。刁嫂道:“真有這般作怪的事!”毛煌道:“我日裡兀自見押司著了皂衫,袖著文字歸來,老媳婦和押司相叫來。”高嫂道:“便是,我也和押司廝叫來。”鮑嫂道:“我家裡的早間去縣前幹事,見押司摔著賣卦的先生,見自歸來說。怎知道如今真箇死了!”刁嫂道:“押司,你怎地下分付我們鄰舍則個,如何便死!”籟地兩行淚下。毛嫂道/思量起押司許多好處來,如何不煩惱!”也眼淚出。鮑嫂道:“押司,幾時再得見你!”即時地方申呈官司,押司娘少不得做些功果,追薦亡靈。
捻指間過了三個月。當日押司娘和迎兒在家坐地,只見兩個婦女,吃得面紅頰赤。上手的提著一瓶酒,下手的把著兩朵通草花,掀開布簾入來道:“這裡便是。”押司娘打一看時,卻是兩個媒人,無非是姓張姓李。押司娘道:“婆婆多時不見/媒婆道:“押司娘煩惱,外日不知,不曾送得香紙來,莫怪則個!押司如今也死得幾時?”答道:”前日已做過百日了。”兩個道:“好炔!早是百日了。押司在日,直恁地好人,有時老媳婦和他廝叫,還蠟不迭。時今死了許多時,宅中冷靜,也好說頭親事是得。”押司娘道:“何年月日再生得一個一似我那大夫孫押司這般人?”媒婆道:恁地也不難,老媳婦卻有一頭好親。押司娘道:“且住,如何得似我先頭丈夫?兩個吃了茶,歸去。過了數日,又來說親。押司娘道:“婆婆休只管來說親。你若依得我三件事,便來說。若依不得我,一世不說這親,寧可守孤幅度日。”當時押司娘啟齒張舌,說出這三件事來“有分撞著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,雙雙受國家刑法。正是:鹿迷秦相應難辨,蝶夢莊周未可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