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九卷 崔衙內白鷂招妖


衙內叉手向前:“多蒙賜酒,不敢抵受。”女娘道:“不妨。屈郎少飲。家間也是勛臣貴戚之家。”衙內道:“不敢拜問娘娘,果是那一宅?”女娘道:“不必問,他日自知。”衙內道:“家間父母望我回去,告娘娘指路,令某早歸。”女娘道:“不妨,家間正是五伯諸侯的姻眷,衙內又是宰相之子,門戶正相當。奴家見爹爹議親,東來不就,西來不成,不想姻緣卻在此處相會!”渤聽得說,愈加心慌,卻不敢抗違,則應得咯。一杯兩盞,酒至數巡。衙內告娘娘:“指一條路,教某歸會。女娘道:“不妨,左右明日教爹爹送衙內歸。衙內道:“男女不同席,不共食,自古‘瓜田不納履,李下不整冠’。深恐得罪於尊前。叫女娘道:“不妨,縱然不做夫婦,也待明日送衙內回去。”
衙內似夢如醉之間,則聽得外面人語馬嘶。青衣報導:“將軍來了。”女娘道:“爹爹來了,請衙內少等則個。”女娘輕移蓮步,向前去了。衙內道:“這裡有甚將軍?”捏手捏腳,尾著他到一壁廂,轉過一個閣兒里去,聽得有人在裡面聲喚。衙內去黑處把舌尖娥開紙窗一望時,嚇得渾身冷汗,動撣不得,道:“我這性命休了!走了一夜,卻走在這個人家裡。”當時衙內窗眼裡,看見閣兒里兩行都擺列朱紅椅子,主位上坐一個一丈來長短骷髏,卻便是日間一彈子打的。且看他如何說?那女孩兒見爹爹叫了萬福,間道:“爹爹沒甚事/骷髏道:“孩兒,你不來看我則個!我日間出去,見一隻雪白鷂子,我見它奇異,捉將來架在手裡。被一個人在山腳下打我一彈子,正打在我眼裡,好疼!我便問山神土地時,卻是崔丞相兒子崔衙內。我若捉得這廝,將來背剪縛在將軍柱上,劈廖取心。左手把起酒來,右手把著他心肝;吃一杯酒,嚼一塊心肝,以報冤仇。”
說猶未了,只見一個人,從屏風背轉將出來,不是別人,卻是早來村酒店裡的酒保。將軍道:“班犬,你聽得說也不曾?”班犬道:“才見說,卻不叵耐,崔衙內早起來店中向我買酒吃,不知卻打了將軍的眼!”女孩兒道:“告爹爹,他也想是誤打了爹爹,望爹爹饒恕他!”班犬道:“妹妹,莫怪我多口。崔衙內適來共妹妹在草堂飲酒。”女孩兒告爹爹:“崔郎與奴飲酒,他是五百年前姻眷。看孩兒面,且饒恕他則個!”將軍便只管焦躁,女孩兒只管勸。衙內在窗於外聽得,道:“這裡不走;更待何時!”走出草堂,開了院門,跳上馬,摔一鞭,那馬四隻蹄一似翻盞撒鈸,道不得個“慌不擇路”,連夜胡亂走到天色將曉,離了定山。衙內道:“慚愧!”
正說之間,林子裡搶出十餘個人來,大喊一聲,把衙內簇住。衙內道:“我好苦!出得龍潭,又入虎穴!”仔細看時,卻是隨從人等。衙內道:“我吃你們一驚!”眾人間衙內:“一夜從那裡去來?今日若不見衙內,我們都打沒頭腦惡官司。”衙內對眾人把上項事說了一遍。眾人都以手加額道:“早是不曾壞了性命!我們昨晚夜不敢歸去,在這林子裡等到今日。早是新羅白鷂,元來飛在林於後面樹上,方才收得。”那養角鷹的道:“復衙內:男女在此土居,這山裡有多少奇禽異獸,只好再人去出獵。可惜擔擱了新羅白鷂。”衙內道:“這廝又來!”眾人扶策著衙內歸到府中。一行人離了犒設,卻入堂里,見了爹媽,唱了暗。相公道:“一夜你不歸,那裡去來?憂殺了媽媽。”衙內道:“告爹媽jl子昨夜見一件詫異的事!”把說過許多活,從頭說了一遍。相公焦躁:“小後生亂道胡說!且罰在書院裡,教院子看著,不得出離!”衙內只得入書院。
時光似箭,日月如梭,拈指間過了三個月。當時是夏間天氣:
夏,夏,雨余亭廈,紈扇輕,煎風乍,散發披襟,彈棋打馬。古鼎焚龍涎,照壁名人畫。當頭竹往風生,兩行青松暗瓦。最好沉李與浮瓜,對青搏鏇開新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