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七十二 列傳第四十二



太安中,石冰作亂,吳興太守顧秘為義軍都督,與周玘等起兵討之,秘檄洪為將兵都尉,攻冰別率,破之,遷伏波將軍。冰平,洪不論功賞,徑至洛陽,欲搜求異書以廣其學。

洪見天下已亂,欲避地南土,乃參廣州刺史嵇含軍事。及含遇害,遂停南土多年,征鎮檄命一無所就。後還鄉里,禮辟皆不赴。元帝為丞相,闢為掾。以平賊功,賜爵關內侯。鹹和初,司徒導召補州主簿,轉司徒掾,遷諮議參軍。乾寶深相親友,薦洪才堪國史,選為散騎常侍,領大著作,洪固辭不就。以年老,欲練丹以祈遐壽,聞交阯出丹,求為句漏令。帝以洪資高,不許。洪曰:"非欲為榮,以有丹耳。"帝從之。洪遂將子侄俱行。至廣州,刺史鄧岳留不聽去,洪乃止羅浮山煉丹。岳表補東官太守,又辭不就。岳乃以洪兄子望為記室參軍。在山積年,優遊閒養,著述不輟。其自序曰:

洪體乏進趣之才,偶好無為之業。假令奮翅則能陵厲玄霄,騁足則能追風躡景,猶欲戢勁翮于于鷦鷃之群,藏逸跡於跛驢之伍,豈況大塊稟我以尋常之短羽,造化假我以至駑之蹇足?自卜者審,不能者止,又豈敢力蒼蠅而慕沖天之舉,策跛鱉而追飛兔之軌;飾嫫母之篤陋,求媒陽之美談;推沙礫之賤質,索千金於和肆哉!夫僬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蹤,近才所以躓礙也;要離之羸而強赴扛鼎之勢,秦人所以斷筋也。是以望絕於榮華之途,而志安乎窮圮之域;藜藿有八珍之甘,蓬蓽有藻梲之樂也。故權貴之家,雖咫尺弗從也;知道之士,雖艱遠必造也。考覽奇書,既不少矣,率多隱語,難可卒解,自非至精不能尋究,自非篤勤不能悉見也。

道士弘博洽聞者寡,而意斷妄說者眾。至於時有好事者,欲有所修為,倉卒不知所從,而意之所疑又無足諮。今為此書,粗舉長生之理。其至妙者不得宣之於翰墨,蓋粗言較略以示一隅,冀悱憤之徒省之可以思過半矣。豈謂暗塞必能窮微暢遠乎,聊論其所先覺者耳。世儒徒知服膺周孔,莫信神仙之書,不但大而笑之,又將謗毀真正。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,名曰《內篇》,其餘駁難通釋,名曰《外篇》,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。雖不足藏諸名山,且欲緘之金匱,以示識者。

自號抱朴子,因以名書。其餘所著碑誄詩賦百卷,移檄章表三十卷,神仙、良吏、隱逸、集異等傳各十卷,又抄《五經》、《史》、《漢》、百家之言、方技雜事三百一十卷,《金匱藥方》一百卷,《肘後要急方》四卷。

洪博聞深洽,江左絕倫。著述篇章富於班馬,又精辯玄賾,析理入微。後忽與岳疏云:"當遠行尋師,剋期便發。"岳得疏,狼狽往別。而洪坐至日中,兀然若睡而卒,岳至,遂不及見。時年八十一。視其顏色如生,體亦柔軟,舉屍入棺,甚輕,如空衣,世以為屍解得仙雲。

史臣曰:景純篤志綈緗,洽聞強記,在異書而畢綜,瞻往滯而鹹釋;情源秀逸,思業高奇;襲文雅於西朝,振辭鋒於南夏,為中興才學之宗矣。夫語怪征神,伎成則賤,前修貽訓,鄙乎茲道。景純之探策定數,考往知來,邁京管於前圖,軼梓窀於遐篆。而宦微於世,禮薄於時,區區然寄《客傲》以申懷,斯亦伎成之累也。若乃大塊流形,玄天賦命,吉凶修短,定乎自然。雖稽象或通,而厭勝難恃,稟之有在,必也無差,自可居常待終,頹心委運,何至銜刀被發,遑遑於穢向之間哉!晚抗忠言,無救王敦之逆;初慚智免,竟斃"山宗"之謀。仲尼所謂攻乎異端,斯害也已,悲夫!稚川束髮從師,老而忘倦。r奇冊府,總百代之遺編;紀化仙都,窮九丹之秘術。謝浮榮而捐雜藝,賤尺寶而貴分陰,游德棲真,超然事外。全生之道,其最優乎!

贊曰:景純通秀,夙振宏材。沈研鳥冊,洞曉龜枚。匪寧國釁,坐致身災。稚川優洽,貧而樂道。載范斯文,永傳洪藻。

《晉書》 唐·房玄齡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