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三十六 列傳第六



朝議欲征華入相,又欲進號儀同。初,華毀徵士馮恢於帝,紞即恢之弟也,深有寵於帝。紞嘗侍帝,從容論魏晉事,因曰;"臣竊謂鍾會之釁,頗由太祖。"帝變色曰:"卿何言邪!"紞免冠謝曰;"臣愚冗瞽言,罪應萬死。然臣微意,猶有可申。"帝曰:"何以言之"紞曰:"臣以為善御者必識六轡盈縮之勢,善政者必審官方控帶之宜,故仲由以兼人被抑,冉求以退弱被進,漢高八王以寵過夷滅,光武諸將由抑損克終。非上有仁暴之殊,下有愚智之異,蓋抑揚與奪使之然耳。鍾會才見有限,而太祖誇獎太過,嘉其謀猷,盛其名器,居以重勢,委以大兵,故使會自謂算無遺策,功在不賞,輈張跋扈,遂構凶逆耳。向令太祖錄其小能,節以大禮,抑之以權勢,納之以軌則,則亂心無由而生,亂事無由而成矣。"帝曰:"然。"紞稽首曰:"陛下既已然微臣之言,宜思堅冰之漸,無使如會之徒復致覆喪。"帝曰:"當今豈有如會者乎?"紞曰:"東方朔有言'談何容易',《易》曰:'臣不密則失身'。"帝乃屏左右曰:"卿極言之。"紞曰:"陛下謀謨之臣,著大功於天下,海內莫不聞知,據方鎮總戎馬之任者,皆在陛下聖慮矣。"帝默然。頃之,征華為太常。以太廟屋棟折,免官。遂終帝之世,以列侯朝見。

惠帝即位,以華為太子少傅,與王戎、裴楷、和嶠俱以德望為楊駿所忌,皆不與朝政。及駿誅後,將廢皇太后,會群臣於朝堂,議者皆承望風旨,以為《春秋》絕文姜,今太后自絕於宗廟,亦宜廢黜。"惟華議以為"夫婦之道,父不能得之於子,子不能得之於父,皇太后非得罪於先帝者也。今黨其所親,為不母於聖世,宜依漢廢趙太后為孝成後故事,貶太后之號,還稱武皇后,居異宮,以全貴終之恩"。不從,遂廢太后為庶人。

楚王瑋受密詔殺太宰汝南王亮、太保衛瓘等,內外兵擾,朝廷大恐,計無所出。華白帝以"瑋矯詔擅害二公,將士倉卒,謂是國家意,故從之耳。今可遣騶虞幡使外軍解嚴,理必風靡。"上從之,瑋兵果敗。及瑋誅,華以首謀有功,拜右光祿大夫、開府儀同三司、侍中、中書監,金章紫綬。固辭開府。

賈謐與後共謀,以華庶族,儒雅有籌略,進無逼上之嫌,退為眾望所依,欲倚以朝綱,訪以政事。疑而未決,以問裴頠,頠素重華,深贊其事。華遂盡忠匡輔,彌縫補闕,雖當暗主虐後之朝,而海內晏然,華之功也。華懼後族之盛,作《女史箴》以為諷。賈后雖凶妒,而知敬重華。久之,論前後忠勛,進封壯武郡公。華十餘讓,中詔敦譬,乃受。數年,代下邳王晃為司空,領著作。

及賈后謀廢太子,左衛率劉卞甚為太子所信遇,每會宴,卞必預焉。屢見賈謐驕傲,太子恨之,形於言色,謐亦不能平。卞以賈后謀問華,華曰:"不聞。"卞曰:"卞以寒悴,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,以至今日。士感知己,是以盡言,而公更有疑於卞邪!"華曰:"假令有此,君欲如何?"卞曰:"東宮俊乂如林,四率精兵萬人。公居阿衡之任,若得公命,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,廢賈后於金墉城,兩黃門力耳。"華曰:"今天子當陽,太子,人子也,吾又不受阿衡之命,忽相與行此,是無其君父,而以不孝示天下也。雖能有成,猶不免罪,況權戚滿朝,威柄不一,而可以安乎!"及帝會群臣於式乾殿,出太子手書,遍示群臣,莫敢有言者。惟華諫曰;"此國之大禍。自漢武以來,每廢黜正嫡,恆至喪亂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,願陛下詳之。"尚書左僕射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,又請比校太子手書,不然,恐有詐妄。賈后乃內出太子素啟事十餘紙,眾人比視,亦無敢言非者,議至日西不決,後知華等意堅,因表乞免為庶人,帝乃可其奏。

初,趙王倫為鎮西將軍,撓亂關中,氐羌反叛,乃以梁王肜代之。或說華曰:"趙王貪昧,信用孫秀,所在為亂,而秀變詐,奸人之雄。今可遣梁王斬秀,刈趙之半,以謝關右,不亦可乎!"華從之,肜許諾。秀友人辛冉從西來,言於肜曰:"氐羌自反,非秀之為。"故得免死。倫既還,諂事賈后,因求錄尚書事,後又求尚書令。華與裴頠皆固執不可,由是致怨,倫、秀疾華如仇。武庫火,華懼因此變作,列兵固守,然後救之,故累代之寶及漢高斬蛇劍、王莽頭、孔子屐等盡焚焉。時華見劍穿屋而飛,莫知所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