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三十六 列傳第六



初,華所封壯武郡有桑化為柏,識者以為不詳。又華第舍及監省數有妖怪。少子韙以中台星坼,勸華遜位。華不從,曰;"天道玄遠,惟修德以應之耳。不如靜以待之,以俟天命。"及倫、秀將廢賈后,秀使司馬雅夜告華曰:"今社稷將危,趙王欲與公共匡朝廷,為霸者之事。"華知秀等必成篡奪,乃距之。雅怒曰:"刃將加頸,而吐言如此!"不顧而出。華方晝臥,忽夢見屋壞,覺而惡之。是夜難作,詐稱詔召華,遂與裴頠俱被收。華將死,謂張林曰:"卿欲害忠臣耶?"林稱詔詰曰:"卿為宰相,任天下事,太子之廢,不能死節,何也"華曰:"式乾之議,臣諫事具存,非不諫也。"林曰:"諫若不從,何不去位?"華不能答。須臾,使者至曰:"詔斬公。"華曰:"臣先帝老臣,中心如丹。臣不愛死,懼王室之難,禍不可測也。"遂害之於前殿馬道南,夷三族,朝野莫不悲痛之。時年六十九。

華性好人物,誘進不倦,至於窮賤候門之士有一介之善者,便咨嗟稱詠,為之延譽。雅愛書籍,身死之日,家無餘財,惟有文史溢於機篋。嘗徙居,載書三十乘。秘書監摯虞撰定官書,皆資華之本以取正焉。天下奇秘,世所希有者,悉在華所。由是博物洽聞,世無與比。

惠帝中,人有得鳥毛三丈,以示華。華見,慘然曰:"此謂海鳧毛也,出則天下亂矣。"陸機嘗餉華鮓,於時賓客滿座,華發器,便曰:"此龍肉也。"眾未之信,華曰:"試以苦酒濯之,必有異。"既而五色光起。機還問鮓主,果云:"園中茅積下得一白魚,質狀殊常,以作鮓,過美,故以相獻。"武庫封閉甚密,其中忽有雉雊。華曰:"此必蛇化為雉也。"開視,雉側果有蛇蛻焉。吳郡臨平岸崩,出一石鼓,槌之無聲。帝以問華,華曰:"可取蜀中桐材,刻為魚形,扣之則鳴矣。"於是如其言,果聲聞數里。

初,吳之未滅也,鬥牛之間常有紫氣,道術者皆以吳方強盛,未可圖也,惟華以為不然。及吳平之後,紫氣愈明。華聞豫章人雷煥妙達緯象,乃要煥宿,屏人曰:"可共尋天文,知將來吉凶。"因登樓仰觀,煥曰:"仆察之久矣,惟鬥牛之間頗有異氣。"華曰:"是何祥也?"煥曰:"寶劍之精,上徹於天耳。"華曰:"君言得之。吾少時有相者言,吾年出六十,位登三事,當得寶劍佩之。斯言豈效與!"因問曰:"在何郡?"煥曰:"在豫章豐城。"華曰:"欲屈君為宰,密共尋之,可乎?"煥許之。華大喜,即補煥為豐城令。煥到縣,掘獄屋基,入地四丈余,得一石函,光氣非常,中有雙劍,並刻題,一曰龍泉,一曰太阿。其夕,鬥牛間氣不復見焉。煥以南昌西山北岩下土以拭劍,光芒艷發。大盆盛水,置劍其上,視之者精芒炫目。遣使送一劍並土與華,留一自佩。或謂煥曰:"得兩送一,張公豈可欺乎?"煥曰:"本朝將亂,張公當受其禍。此劍當系徐君墓樹耳。靈異之物,終當化去,不永為人服也。"華得劍,寶愛之,常置坐側。華以南昌土不如華陰赤土,報煥書曰:"詳觀劍文,乃干將也,莫邪何復不至?雖然,天生神物,終當合耳。"因以華陰土一斤致煥。煥更以拭劍,倍益精明。華誅,失劍所在。煥卒,子華為州從事,持劍行經延平津,劍忽於腰間躍出墮水,使人沒水取之,不見劍,但見兩龍各長數丈,蟠縈有文章,沒者懼而反。須臾光彩照水,波浪驚沸,於是失劍。華嘆曰:"先君化去之言,張公終合之論,此其驗乎!"華之博物多此類,不可詳載焉。

後倫、秀伏誅,齊王冏輔政,摯虞致箋於冏曰:"間於張華沒後入中書省,得華先帝時答詔本草。先帝問華可以輔政持重付以後事者,華答:"明德至親,莫如先王,宜留以為社稷之鎮。"其忠良之謀,款誠之言,信於幽冥,沒而後彰,與苟且隨時者不可同世而論也。議者有責華以愍懷太子之事不抗節廷爭。當此之時,諫者必得違命之死。先聖之教,死而無益者,不以責人。故晏嬰,齊之正卿,不死崔杼之難;季札,吳之宗臣,不爭逆順之理。理盡而無所施者,固聖教之所不責也。"冏於是奏曰:"臣聞興微繼絕,聖王之高政;貶惡嘉善,《春秋》之美義。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,表商容之閭,誠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。孫秀逆亂,滅佐命之國,誅骨鯁之臣,以斫喪王室;肆其虐戾,功臣之後,多見泯滅。張華、裴頠各以見憚取誅於時,解系、解結同以羔羊並被其害,歐陽建等無罪而死,百姓憐之。今陛下更日月之光,布維新之命,然此等諸族未蒙恩理。昔欒郤降在皂隸,而《春秋》傳其違;幽王絕功臣之後,棄賢者子孫,而詩人以為刺。臣備忝在職,思納愚誠。若合聖意,可令群官通議。"議者各有所執,而多稱其冤。壯武國臣竺道又詣長沙王,求復華爵位,依違者久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