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一 列傳第十一



李憙,字季和,上黨銅鞮人也。父牷,漢大鴻臚。憙少有高行,博學研精,與北海管寧以賢良征,不行。累辟三府,不就。宣帝復辟憙為太傅屬,固辭疾,郡縣扶輿上道,時憙母疾篤,乃竊逾泫氏城而徒還,遂遭母喪,論者嘉其志節。後為并州別駕,時驍騎將軍秦朗過并州,州將畢軌敬焉。令乘車至閣。憙固諫以為不可,軌不得已從之。

景帝輔政,命憙為大將軍從事中郎,憙到,引見,謂憙曰:"昔先公辟君而君不應,今孤命君而君至,何也?"對曰:"先君以禮見待,憙得以禮進退。明公以法見繩,憙畏法而至。"帝甚重之。轉司馬,尋拜右長史。從討毌丘儉還,遷御史中丞。當官正色,不憚強御,百僚震肅焉。薦樂安孫璞,亦以道德顯,時人稱為知人。尋遷大司馬,以公事免。

司馬伷為寧北將軍,鎮鄴,以憙為軍司。頃之,除涼州刺史,加揚威將軍、假節,領護羌校尉,綏御華夷,甚有聲績。羌虜犯塞,憙因其隙會,不及啟聞,輒以便宜出軍深入,遂大克獲,以功重免譴,時人比之漢朝馮、甘焉。於是請還,許之。居家月余,拜冀州刺史,累遷司隸校尉。及魏帝告禪於晉,憙以本官行司徒事,副太尉鄭沖奉策。泰始初,封祁侯。

憙上言:"故立進令劉友、前尚書山濤、中山王睦、故尚書僕射武陔各占官三更稻田,請免濤、睦等官。陔已亡,請貶謚。"詔曰:"法者,天下取正,不避親貴,然後行耳,吾豈將枉縱其間哉!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,侵剝百姓,以繆惑朝士。奸吏乃敢作此,其考竟友以懲邪佞。濤等不貳其過者,皆勿有所問。《易》稱'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'。今憙亢志在公,當官而行,可謂'邦之司直'者矣。光武有云:'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'。豈其然乎!其申敕群僚,各慎所司,寬宥之恩,不可數遇也。"憙為二代司隸,朝野稱之。以公事免。

其年,皇太子立,以憙為太子太傅。自魏明帝以後,久曠東宮,制度廢闕,官司不具,詹事、左右率、庶子、中舍人諸官並未置,唯置衛率令典兵,二傅並攝眾事。憙在位累年,訓道盡規。遷尚書僕射,拜特進、光祿大夫,以年老遜位。詔曰:"光祿大夫、特進李憙,杖德居義,當升台司。毗亮朕躬,而以年尊致仕。雖優遊無為,可以頤神,而虛心之望,能不憮然!其因光祿之號,改假金紫,置官騎十人,賜錢五十萬,祿賜班禮,一如三司,門施行馬。"

初,憙為僕射時,涼州虜寇邊,憙唱義遣軍討之。朝士謂出兵不易,虜未足為患,竟不從之。後虜果大縱逸,涼州覆沒,朝廷深悔焉。以憙清素貧儉,賜絹百匹。及齊王攸出鎮,憙上疏諫爭,辭甚懇切。憙自歷仕,雖清非異眾,而家無儲積,親舊故人乃至分衣共食,未嘗私以王官。及卒,追贈太保,謚曰成。子贊嗣。

少子儉,字仲約,歷左積弩將軍、屯騎校尉。儉子弘字世彥,少有清節,永嘉末,歷給事黃門侍郎、散騎常侍。

劉寔,字子真,平原高唐人也。漢濟北惠王壽之後也,父廣,斥丘令。寔少貧苦,賣牛衣以自給。然好學,手約繩,口誦書,博通古今。清身潔己,行無瑕玷。郡察孝廉,州舉秀才,皆不行。以計吏入洛,調為河南尹丞,遷尚書郎、廷尉正。後歷吏部郎,參文帝相國軍事,封循陽子。

鍾會、鄧艾之伐蜀也,有客問寔曰:"二將其平蜀乎?"寔曰:"破蜀必矣,而皆不還。"客問其故,笑而不答,竟如其言。寔之先見,皆此類也。

以世多進趣,廉遜道闕,乃著《崇讓論》以矯之。其辭曰:

古之聖王之化天下,所以貴讓者,欲以出賢才,息爭競也。夫人情莫不欲已之賢也,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也,豈假讓不賢哉!故讓道興,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,至公之舉自立矣,百官之副亦豫具矣。一官缺,擇眾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,審之道也。在朝之士相讓於上,草廬之人鹹皆化之,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。為一國所讓,則一國士也;天下所共推,則天下士也。推讓之風行,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。此道之行,在上者無所用其心,因成清議,隨之而已。故曰,蕩蕩乎堯之為君,莫之能名。言天下自安矣,不見堯所以化之,故不能名也。又曰,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,無為而化者其舜也歟。賢人相讓於朝,大才之人恆在大官,小人不爭於野,天下無事矣。以賢才化無事,至道興矣。已仰其成,復何與焉!故可以歌《南風》之詩,彈五弦之琴也。成此功者非有他,崇讓之所致耳。孔子曰,能以禮讓為國,則不難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