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五 列傳第十五

◎劉毅(子暾) 程衛 和嶠 武陔 任愷 崔洪 郭奕 侯史光 何攀

劉毅,字仲雄,東萊掖人。漢城陽景王章之後。父喈,丞相屬。毅幼有孝行,少厲清節,然好臧否人物,王公貴人望風憚之。僑居平陽,太守杜恕請為功曹,沙汰郡吏百餘人,三魏稱焉。為之語曰:"但聞劉功曹,不聞杜府君。"魏末,本郡察孝廉,辟司隸都官從事,京邑肅然。毅將彈河南尹,司隸不許,曰:"攫獸之犬,鼷鼠蹈其背。"毅曰:"既能攫獸,又能殺鼠,何損於犬!"投傳而去。同郡王基薦毅於公府,曰:"毅方正亮直,介然不群,言不苟合,行不苟容。往日僑仕平陽,為郡股肱,正色立朝,舉綱引墨,朱紫有分,《鄭》、《衛》不雜,孝弟著於邦族,忠貞效於三魏。昔孫陽取騏驥於吳坂,秦穆拔百里於商旅。毅未遇知己,無所自呈。前已口白,謹復申請。"太常鄭袤舉博士,文帝闢為相國掾,辭疾,積年不就。時人謂毅忠於魏氏,而帝怒其顧望,將加重辟。毅懼,應命,轉主薄。

武帝受禪,為尚書郎、駙馬都尉,遷散騎常侍、國子祭酒。帝以毅忠蹇正直,使掌諫官。轉城門校尉,遷太僕,拜尚書,坐事免官。鹹寧初,復為散騎常侍、博士祭酒。轉司隸校尉,糾正豪右,京師肅然。司部守令望風投印綬者甚眾,時人以毅方之諸葛豐、蓋寬饒。皇太子朝,鼓吹將入東掖門,毅以為不敬,止之於門外,奏劾保傅以下。詔赦之,然後得入。

帝嘗南郊,禮畢,喟然問毅曰:"卿以朕方漢何帝也?"對曰:"可方桓、靈。"帝曰:"吾雖德不及古人,猶克己為政。又平吳會,混一天下。方之桓、靈,其已甚乎!"對曰:"桓、靈賣官,錢入官庫;陛下賣官,錢入私門。以此言之,殆不如也。"帝大笑曰:"桓靈之世,不聞此言。今有直臣,故不同也。"散騎常侍鄒湛進曰:"世談以陛下比漢文帝,人心猶不多同。昔馮唐答文帝,雲不能用頗牧而文帝怒,今劉毅言犯順而陛下歡。然以此相校,聖德乃過之矣。"帝曰:"我平天下而不封禪,焚雉頭裘,行布衣禮,卿初無言。今於小事,何見褒之甚?"湛曰:"臣聞猛獸在田,荷戈而出,凡人能之。蜂蠆作於懷袖,勇夫為之驚駭,出於意外故也。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,言語有自然之逆順。向劉毅始言,臣等莫不變色。陛下發不世之詔,出思慮之表,臣之喜慶,不亦宜乎!"

在職六年,遷尚書左僕射。時龍見武庫井中,帝親觀之,有喜色。百官將賀,毅獨表曰:"昔龍降鄭時門之外,子產不賀。龍降夏庭,沫流不禁,卜藏其漦,至周幽王,禍釁乃發。《易》稱'潛龍勿用,陽在下也。'證據舊典,無賀龍之禮。"詔報曰:"正德未修,誠未有以膺受嘉祥。省來示,以為瞿然。賀慶之事,宜詳依典義,動靜數示。"尚書郎劉漢等議,以為:"龍體既蒼,雜以素文,意者大晉之行,戢武興文之應也。而毅乃引衰世妖異,以疑今之吉祥。又以龍在井為潛,皆失其意。潛之為言,隱而不見。今龍彩質明煥,示人以物,非潛之謂也。毅應推處。"詔不聽。後陰氣解而複合,毅上言:"必有阿黨之臣,奸以事君者,當誅而不誅故也。

毅以魏立九品,權時之制,未見得人,而有八損,乃上疏曰:

臣聞:立政者,以官才為本,官才有三難,而興替之所由也。人物難知,一也;愛憎難防,二也;情偽難明,三也。今立中正,定九品,高下任意,榮辱在手。操人主之威福,奪天朝之權勢。愛憎決於心,情偽由於己。公無考校之負,私無告訐之忌。用心百態,求者萬端。廉讓之風滅,苟且之欲成。天下訁凶訁凶,但爭品位,不聞推讓,竊為聖朝恥之。

夫名狀以當才為清,品輩以得實為平,安危之要,不可不明。清平者,政化之美也;枉濫者,亂敗之惡也,不可不察。然人才異能,備體者釁。器有大小,達有早晚。前鄙後修,宜受日新之報;抱正違時,宜有質直之稱;度遠闕小,宜得殊俗之狀;任直不飾,宜得清實之譽;行寡才優,宜獲器任之用。是以三仁殊途而同歸,四子異行而均義。陳平、韓信笑侮於邑里,而收功於帝王;屈原、伍胥不容於人主,而顯名於竹帛,是篤論之所明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