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七 列傳第十七

◎傅玄(子鹹 鹹子敷、鹹從父弟祗)

傅玄,字休奕,北地泥陽人也。祖燮,漢漢陽太守。父乾,魏扶風太守。玄少孤貧,博學善屬文,解鐘律。性剛勁亮直,不能容人之短。郡上計吏再舉孝廉,太尉辟,皆不就。州舉秀才,除郎中,與東海繆施俱以時譽選入著作,撰集魏書。後參安東、衛軍軍事,轉溫令,再遷弘農太守,領典農校尉。所居稱職,數上書陳便宜,多所匡正。五等建,封鶉觚男。武帝為晉王,以玄為散騎常侍。及受禪,進爵為子,加附馬都尉。

帝初即位,廣納直言,開不諱之路,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。玄上疏曰:"臣聞先王之臨天下也,明其大教,長其義節。道化隆於上,清議行於下,上下相奉,人懷義心。亡秦盪滅先王之制,以法術相御,而義心亡矣。近者魏武好法術,而天下貴刑名;魏文慕通達,而天下賤守節。其後綱維不攝,而虛無放誕之論盈於朝野,使天下無復清議,而亡秦之病復發於今。陛下聖德,龍興受禪,弘堯、舜之化,開正直之路,體夏禹之至儉,綜殷周之典文,臣詠嘆而已,將又奚言!惟未舉清遠有禮之臣,以敦風節;未退虛鄙,以懲不恪,臣是以猶敢有言。"詔報曰:"舉清遠有禮之臣者,此尤今之要也。"乃使玄草詔進之。玄復上疏曰:

臣聞舜舉五臣,無為而化,用人得其要也。天下群司猥多,不可不審得其人也。不得其人,一日則損不貲,況積日乎!典謨曰"無曠庶官",言職之不可久廢也。諸有疾病滿百日不差,宜令去職,優其禮秩而寵存之,既差而後更用。臣不廢職於朝,國無曠官之累,此王政之急也。

臣聞先王分士農工商以經國制事,各一其業而殊其務。自士已上子弟,為之立太學以教之,選明師以訓之,各隨其才優劣而授用之。農以豐其食,工以足其器,商賈以通其貨。故雖天下之大,兆庶之眾,無有一人游手。分數之法,周備如此。漢、魏不定其分,百官子弟不修經藝而務交遊,未知蒞事而坐享天祿;農工之業多廢,或逐淫利而離其事;徒系名於太學,然不聞先王之風。今聖明之政資始,而漢、魏之失未改,散官眾而學校未設,游手多而親農者少,工器不盡其宜。臣以為亟定其制,通計天下若干人為士,足以副在官之吏;若干人為農,三年足有一年之儲;若干人為工,足其器用;若干人為商賈,足以通貨而已。尊儒尚學,貴農賤商,此皆事業之要務也。

前皇甫陶上事,欲令賜拜散官皆課使親耕,天下享足食之利。禹、稷躬稼,祚流後世,是以《明堂》、《月令》著帝藉之制。伊尹古之名臣,耕於有莘;晏嬰齊之大夫,避莊公之難,亦耕于海濱。昔者聖帝明王,賢佐俊士,皆嘗從事於農矣。王人賜官,冗散無事者,不督使學,則當使耕,無緣放之使坐食百姓也。今文武之官既眾,而拜賜不在職者又多,加以服役為兵,不得耕稼,當農者之半,南麵食祿者參倍於前。使冗散之官農,而收其租稅,家得其實,而天下之谷可以無乏矣。夫家足食,為子則孝,為父則慈,為兄則友,為弟則悌。天下足食,則仁義之教可不令而行也。為政之要,計人而置官,分人而授事,士農工商之分不可斯須廢也。若未能精其防制,計天下文武之官足為副貳者使學,其餘皆歸之於農。若百工商賈有長者,亦皆歸之於農。務農若此,何有不贍乎!《虞書》曰:"三載考績,三考黜陟幽明。"是為九年之後乃有遷敘也。故居官久,則念立慎終之化,居不見久,則競為一切之政。六年之限,日月淺近,不周黜陟。陶之所上,義合古制。

夫儒學者,王教之首也。尊其道,貴其業,重其選,猶恐化之不崇;忽而不以為急,臣懼日有陵遲而不覺也。仲尼有言:"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"然則尊其道者,非惟尊其書而已,尊其人之謂也。貴其業者,不妄教非其人也。重其選者,不妄用非其人也。若此,而學校之綱舉矣。

書奏,帝下詔曰:"二常侍懇懇於所論,可謂乃心欲佐益時事者也。而主者率以常制裁之,豈得不使發憤耶!二常侍所論,或舉其大較而未備其條目,亦可便令作之,然後主者八坐廣共研精。凡關言於人主,人臣之所至難。而人主若不能虛心聽納,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,至使杜口結舌。每念於此,未嘗不嘆息也。故前詔敢有直言,勿有所距,庶幾得以發懞補過,獲保高位。苟言有偏善,情在忠益,雖文辭有謬誤,言語有失得,皆當曠然恕之。古人猶不拒誹謗,況皆善意在可採錄乎!近者孔晁、綦毋龢皆案以輕慢之罪,所以皆原,欲使四海知區區之朝無諱言之忌也。"俄遷侍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