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九 列傳第十九



左將軍王敦引為長史,以討杜弢功封鹹亭侯。母憂去職,服闋,遷敦大將軍長史。時王澄在敦坐,見鯤談話無倦,惟嘆謝長史可與言,都不眄敦,其為人所慕如此。鯤不徇功名,無砥礪行,居身於可否之間,雖自處若穢,而動不累高。敦有不臣之跡,顯於朝野。鯤知不可以道匡弼,乃優遊寄遇,不屑政事,從容諷議,卒歲而已。每與畢卓、王尼、阮放、羊曼、桓彝、阮孚等縱酒,敦以其名高,雅相賓禮。

嘗使至都,明帝在東宮見之,甚相親重。問曰:"論者以君方庾亮,自謂何如?"答曰:"端委廟堂,使百僚準則,鯤不如亮。一丘一壑,自謂過之。"溫嶠嘗謂鯤子尚曰:"尊大君豈惟識量淹遠,至於神鑒沈深,雖諸葛瑾之喻孫權不過也。"

及敦將為逆,謂鯤曰:"劉隗奸邪,將危社稷。吾欲除君側之惡,匡主濟時,何如?"對曰:"隗誠始禍,然城狐社鼠也。"敦怒曰:"君庸才,豈達大理。"出鯤為豫章太守,又留不遣,藉其才望,逼與俱下。敦至石頭,嘆曰:"吾不復得為盛德事矣。"鯤曰:"何為其然?但使自今以往,日忘日去耳。"初,敦謂鯤曰:"吾當以周伯仁為尚書令,戴若思為僕射。"及至都,復曰:"近來人情何如?"鯤對曰:"明公之舉,雖欲大存社稷,然悠悠之言,實未達高義。周顗、戴若思,南北人士之望,明公舉而用之,群情帖然矣。"是日,敦遣兵收周、戴,而鯤弗知,敦怒曰:"君粗疏邪!二子不相當,吾已收之矣。"鯤與顗素相親重,聞之愕然,若喪諸己。參軍王驕以敦誅顗,諫之甚切,敦大怒,命斬嶠,時人士畏懼,莫敢言者。鯤曰:"明公舉大事,不戮一人。嶠以獻替忤旨,便以釁鼓,不亦過乎!"敦乃止。

敦既誅害忠賢,而稱疾不朝,將還武昌。鯤喻敦曰:"公大存社稷,建不世之勛,然天下之心實有未達。若能朝天子,使君臣釋然,萬物之心於是乃服。杖眾望以順群情,盡沖退以奉主上,如斯則勛侔一匡,名垂千載矣。"敦曰:"君能保無變乎?"對曰:"鯤近日入覲,主上側席,遲得見公,宮省穆然,必無虞矣。公若入朝,鯤請侍從。"敦勃然曰:"正復殺君等數百人,亦復何損於時!"竟不朝而去。是時朝望被害,皆為其憂。而鯤推理安常,時進正言。敦既不能用,內亦不悅。軍還,使之郡,涖政清肅,百姓愛之。尋卒官,時年四十三。敦死後,追贈太常,謚曰康。子尚嗣,別有傳。

胡毋輔之,字彥國,泰山奉高人也。高祖班,漢執金吾。父原,練習兵馬,山濤稱其才堪邊任,舉為太尉長史,終河南令。輔之少擅高名,有知人之鑑。性嗜酒,任縱不拘小節。與王澄、王敦、庾敳俱為太尉王衍所昵,號曰四友。澄嘗與人書曰:"彥國吐佳言如鋸木屑,霏霏不絕,誠為後進領袖也。"

辟別駕、太尉掾,並不就。以家貧,求試守繁昌令,始節酒自厲,甚有能名。遷尚書郎。豫討齊王冏,賜爵陰平男。累轉司徒左長史。復求外出,為建武將軍、樂安太守。與郡人光逸晝夜酣飲,不視郡事。成都王穎為太弟,召為中庶子,遂與謝鯤、王澄、阮修、王尼、畢卓俱為放達。

嘗過河南門下飲,河南騶王子博箕坐其傍,輔之叱使取火。子博曰:"我卒也,惟不乏吾事則已,安復為人使!"輔之因就與語,嘆曰:"吾不及也!"薦之河南尹樂廣,廣召見,甚悅之,擢為功曹。其甄拔人物若此。

東海王越聞輔之名,引為從事中郎,復補振威將軍、陳留太守。王彌經其郡,輔之不能討,坐免官。尋除寧遠將軍、揚州刺史,不之職,越復以為右司馬、本州大中正。越薨,避亂渡江,元帝以為安東將軍諮議祭酒,遷揚武將軍、湘州刺史、假節。到州未幾卒,時年四十九。子謙之。

謙之字子光。才學不及父,而傲縱過之。至酣醉,常呼其父字,輔之亦不以介意,談者以為狂。輔之正酣飲,謙之規而厲聲曰:"彥國年老,不得為爾!將令我尻背東壁。"輔之歡笑,呼入與共飲。其所為如此。年未三十卒。

畢卓字茂世,新蔡鮦陽人也。父諶,中書郎。卓少希放達,為胡毋輔之所知。太興末,為吏部郎,常飲酒廢職。比舍郎釀熟,卓因醉夜至其瓮間盜飲之,為掌酒者所縛,明旦視之,乃畢吏部也,遽釋其縛。卓遂引主人宴於瓮側,致醉而去。卓嘗謂人曰:"得酒滿數百斛船,四時甘味置兩頭,右手持酒杯,左手持蟹螯,拍浮酒船中,便足了一生矣。"及過江,為溫嶠平南長史,卒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