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二十六 志第十六



蓋以當今之憂,不在於貨,在乎人飢。是以先王觀象育物,敬授民時,使男不逋畝,女不下機,故君臣之道行,王路之教通。由是言之,食者乃有國之所寶,百姓之至貴也。竊以比年已來,良苗盡於蝗螟之口,杼柚空於公私之求。所急朝夕之食,所患靡盬之事,豈謂錢之厚薄,銖兩之輕重哉!就使當今沙礫化為南金,瓦石變為和玉,使百姓渴無所飲,飢無所食,雖皇羲之純德,唐虞之文明,猶不能以保蕭牆之內也。蓋百姓可百年無貨,不可以一朝有飢,故食為至急也。

議者不達農殖之本,多言鑄冶之便,或欲因緣行詐,以賈國利。國利將盡,取者爭競,造鑄之端,於是乎生。蓋萬人鑄之,一人奪之,猶不能給,況今一人鑄之則萬人奪之乎!雖以陰陽為炭,萬物為銅,役不食之民,使不飢之士,猶不能足無厭之求也。

夫欲民財殷阜,要在止役禁奪,則百姓不勞而足。陛下聖德,愍海內之憂戚,傷天下之艱難,欲鑄錢齊貨,以救其弊,此猶養魚沸鼎之中,棲鳥列火之上。木水,本魚鳥之所生也,用之不時,必至焦爛。願陛下寬鍥薄之禁,後冶鑄之議也。

帝竟不鑄錢。

及獻帝初平中,董卓乃更鑄小錢,由是貨輕而物貴,谷一斛至錢數百萬。至魏武為相,於是罷之,還用五銖。是時不鑄錢既久,貨本不多,又更無增益,故谷賤無已。及黃初二年,魏文帝罷五銖錢,使百姓以谷帛為市。至明帝世,錢廢谷用既久,人間巧偽漸多,競濕谷以要利,作薄絹以為市,雖處以嚴刑而不能禁也。司馬芝等舉朝大議,以為用錢非徒豐國,亦所以省刑。今若更鑄五銖錢,則國豐刑省,於事為便。魏明帝乃更立五銖錢,至晉用之,不聞有所改創。孫權嘉禾五年,鑄大錢一當五百。赤烏元年,又鑄當千錢。故呂蒙定荊州,孫權賜錢一億。錢既太貴,但有空名,人間患之。權聞百姓不以為便,省息之,鑄為器物,官勿復出也。私家有者,並以輸藏,平卑其直,勿有所枉。

晉自中原喪亂,元帝過江,用孫氏舊錢,輕重雜行,大者謂之比輪,中者謂之四文。吳興沈充又鑄小錢,謂之沈郎錢。錢既不多,由是稍貴。孝武太元三年,詔曰:"錢,國之重寶,小人貪利,銷壞無已,監司當以為意。廣州夷人寶貴銅鼓,而州境素不出銅,聞官私賈人皆於此下貪比輪錢斤兩差重,以入廣州,貨與夷人,鑄敗作鼓。其重為禁制,得者科罪。"安帝元興中,桓玄輔政,立議欲廢錢用谷帛。孔琳之議曰:

《洪範》八政,貨為食次,豈不以交易所資,為用之至要者乎!若使百姓用力於為錢,則是妨為生之業,禁之可也。今農自務谷,工自務器,各隸其業,何嘗致勤於錢。故聖王制無用之貨,以通有用之財,既無毀敗之費,又省難運之苦,此錢所以嗣功龜貝,歷代不廢者也。谷帛為寶,本充衣食,分以為貨,則致損甚多。又勞毀於商販之手,秏棄於割截之用,此之為弊,著自於曩。故鍾繇曰,巧偽之人,競濕谷以要利,制薄絹以充資。魏世制以嚴刑,弗能禁也。是以司馬芝以為用錢非徒豐國,亦所以省刑。錢之不用,由於兵亂積久,自致於廢,有由而然,漢末是也。今既用而廢之,則百姓頓亡其利。今括囊天下之谷,以周天下之食,或倉廩充溢,或糧靡並儲,以相資通,則貧者仰富。致富之道,實假於錢,一朝斷之,便為棄物。是有錢無糧之人,皆坐而飢困,以此斷之,又立弊也。

且據今用錢之處,不以為貧,用谷之處,不以為富。又人習來久,革之必惑。語曰,利不百,不易業,況又錢便於谷邪!魏明帝時錢廢,谷用既久,不以便於人,乃舉朝大議。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宜復用錢,下無異情,朝無異論。彼尚舍谷帛而用錢,足以明谷帛之弊著於已誡也。

世或謂魏氏不用錢久,積累巨萬,故欲行之,利公富國,斯殆不然。晉文後舅犯之謀,而先成季之信,以為雖有一時之勛,不如萬世之益。於時名賢在列,君子盈朝,大謀天下之利害,將定經國之要術。若谷實便錢,義不昧當時之近利,而廢永用之通業,斷可知矣。斯實由困而思革,改而更張耳。近孝武之末,天下無事,時和年豐,百姓樂業,谷帛殷阜,幾乎家給人足,驗之實事,錢又不妨人也。

頃兵革屢興,荒饉薦及,饑寒未振,實此之由。公既援而拯之,大革視聽,弘敦本之教,明廣農之科,敬授人時,各從其業,遊蕩知反,務末自休,同以南畝競力,野無遺壤矣。於此以往,將昇平必至,何衣食之足恤!愚謂救弊之術,無取於廢錢。

朝議多同琳之,故玄議不行。

《晉書》 唐·房玄齡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