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一百七 載記第七

◎石季龍下

永和三年,季龍親耕藉田於其桑梓苑,其妻杜氏祠先蠶於近郊,遂如襄國謁勒墓。

以中書監石寧為征西將軍,率並、司州兵二餘人為麻秋等後繼。張重華將宋秦等率戶二萬來降。河湟間氐羌十餘萬落與張璩相首尾,麻秋憚之,不進。重華金城太守張沖又以郡降石寧。麻秋尋次曲柳,劉寧、王擢進攻晉興武街。重華將楊康等與寧戰於沙阜,寧敗績,乃引還金城。王擢克武街,執重華護軍曹權、胡宣,徙七千餘戶於雍州。季龍又以孫伏都為征西將軍,與麻秋率步騎三萬長驅濟河,且城長最。重華大懼,遣將謝艾逆擊,敗之,秋退歸金城。

勒及季龍並貪而無禮,既王有十州之地,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,而猶以為不足,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掘,而取其寶貨焉。邯鄲城西石子堈上有趙簡子墓,至是季龍令發之,初得炭深丈余,次得木板厚一尺,積板厚八尺,乃及泉,其水清冷非常,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,月余而水不盡,不可發而止。又使掘秦始皇冢,取銅柱鑄以為器。

時沙門吳進言於季龍曰:"胡運將衰,晉當復興,宜若役晉人以厭其氣。"季龍於是使尚書張群發近郡男女十六萬,車十萬乘,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於鄴北,廣長數十里。趙攬、申鍾、石璞等上疏陳天文錯亂,蒼生凋弊,及因引見,又面諫,辭旨甚切。季龍大怒曰:"牆朝戌夕沒,吾無恨矣。"乃促張群以燭夜作。起三觀、四門,三門通漳水,皆為鐵扉。暴風大雨,死者數萬人。揚州送黃鵠雛五,頸長一丈,聲聞十餘里,泛之於玄武池。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,白鹿七,季龍命司虞張曷柱調之,以駕芝蓋,列於充庭之乘。鑿北城,引水於華林園。城崩,壓死者百餘人。

命石宣祈于山川,因而遊獵,乘大輅,羽葆、華蓋,建天子旌旗,十有六軍,戎卒十八萬,出自金明門。季龍從其後宮升陵霄觀望之,笑曰:"我家父子如是,自非天崩地陷,當復何愁,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!"宣既馳逐無厭,所在陳列行宮,四面各以百里為度,驅圍禽獸,皆幕集其所。文武跪立,圍守重行,烽炬星羅,光燭如晝,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。宣與嬖姬顯德美人乘輦觀之,嬉娛忘反,獸殫乃止。其有禽獸奔逸,當之者坐,有爵者奪馬步驅一日,無爵者鞭之一百。峻制嚴刑,文武戰慄,士卒飢凍而死者萬有餘人。宣弓馬衣食皆號為御,有亂其間者,以冒禁罪罪之。所過三州十五郡,資儲靡有孑遺。季龍復命石韜亦如之,出自并州,游於秦、晉。宣素惡韜寵,是行也,嫉之彌甚。宦者趙生得幸於宣而無寵於韜,微勸宣除之,於是相圖之計起矣。

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於河、陝,敗之,斬首三千餘級。枹罕護軍李逵率眾七千降於季龍。自河已南,氐、羌皆降。

石韜起堂於太尉府,號曰宣光殿,梁長九丈。宣視而大怒,斬匠,截梁而去。韜怒,增之十丈。宣聞之,恚甚,謂所幸楊柸、牟成曰:"韜凶豎勃逆,敢違我如是!汝能殺之者,吾入西宮,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。韜既死,主上必親臨喪,因行大事,蔑不濟矣。"柸等許諾。時東南有黃黑雲,大如數畝,稍分為三,狀若匹布,東西經天,色黑而青,酉時貫日,日沒後分為七道,每相去數十丈,間有白雲如魚鱗,子時乃滅。韜素解天文,見而惡之,顧謂左右曰:"此變不小,當有刺客起於京師,不知誰定當之?"是夜,韜宴其僚屬於東明觀,樂奏,酒酣,愀然長嘆曰:"人居世無常,別易會難。各付一杯,開意為吾飲,令必醉。知後會復何期而不飲乎!"因泫然流涕,左右莫不歔欷,因宿於佛精舍。宣使楊柸、牟皮、牟成、趙生等緣獼猴梯而入,殺韜,置其刀箭而去。旦,宣奏之。季龍哀驚氣絕,久之方蘇。將出臨之,其司空李農諫曰:"害秦公者恐在蕭牆之內,慮生非常,不可以出。"季龍乃止。嚴兵發哀於太武殿。宣乘素車,從千人,臨韜喪,不哭,直言呵呵,使舉衾看屍,大笑而去。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、尹武等,將委之以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