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一百四 載記第四

◎石勒上

石勒字世龍,初名〈背勹〉,上黨武鄉羯人也。其先匈奴別部羌渠之胄。祖耶奕於,父周曷朱,一名乞冀加,並為部落小率。勒生時赤光滿室,白氣自天屬於中庭,見者鹹異之。年十四,隨邑人行販洛陽,倚嘯上東門,王衍見而異之,顧謂左右曰:"向者胡雛,吾觀其聲視有奇志,恐將為天下之患。"馳遣收之,會勒已去。長而壯健有膽力,雄武好騎射。曷朱性凶粗,不為群胡所附,每使勒代己督攝,部胡愛信之。所居武鄉北原山下草木皆有鐵騎之象,家園中生人參,花葉甚茂,悉成人狀。父老及相者皆曰:"此胡狀貌奇異,志度非常,其終不可量也。"勸邑人厚遇之。時多嗤笑,唯鄔人郭敬、陽曲寧驅以為信然,並加資贍。勒亦感其恩,為之力耕。每聞鞞鐸之音,歸以告其母,母曰:"作勞耳鳴,非不祥也。"

太安中,并州飢亂,勒與諸小胡亡散,乃自雁門還依寧驅。北澤都尉劉監欲縛賣之,驅匿之,獲免。勒於是潛詣納降都尉李川,路逢郭敬,泣拜言饑寒。敬對之流涕,以帶貨鬻食之,並給以衣服。勒謂敬曰:"今者大餓,不可守窮。諸胡飢甚,宜誘將冀州就谷,因執賣之,可以兩濟。"敬深然之。會建威將軍閻粹說并州刺史、東嬴公騰執諸胡于山東賣充軍實,騰使將軍郭陽、張隆虜群胡將詣冀州,兩胡一枷。勒時年二十餘,亦在其中,數為隆所驅辱。敬先以勒屬郭陽及兄子時,陽,敬族兄也,是以陽、時每為解請,道路飢病,賴陽、時而濟。既而賣與茌平人師歡為奴。有一老父謂勒曰:"君魚龍髮際上四道已成,當貴為人主。甲戌之歲,王彭祖可圖。"勒曰:"若如公言,弗敢忘德。"忽然不見。每耕作於野,常聞鼓角之聲。勒以告諸奴,諸奴亦聞之,因曰:"吾幼來在家恆聞如是。"諸奴歸以告歡,歡亦奇其狀貌而免之。

歡家鄰於馬牧,與牧率魏郡汲桑往來,勒以能相馬自托於桑。嘗傭於武安臨水,為游軍所囚。會有群鹿旁過,軍人競逐之,勒乃獲免。俄而又見一父老,謂勒曰:"向群鹿者我也,君應為中州主,故相救爾。"勒拜而受命。遂招集王陽、夔安、支雄、冀保、吳豫、劉膺、桃豹、逯明等八騎為群盜。後郭敖、劉征、劉寶、張曀仆、呼延莫、郭黑略、張越、孔豚、趙鹿、支屈六等又赴之,號為十八騎。復東如赤龍、驥諸苑中,乘苑馬遠掠繒寶,以賂汲桑。

及成都王穎敗乘輿於盪陰,逼帝如鄴宮,王浚以穎陵辱天子,使鮮卑擊之,穎懼,挾惠帝南奔洛陽。帝復為張方所逼,遷於長安。關東所在兵起,皆以誅穎為名。河間王顒懼東師之盛,欲輯懷東復,乃奏議廢穎。是歲,劉元海稱漢王於黎亭,穎故將陽平人公師藩等自稱將軍,起兵趙魏,眾至數萬。勒與汲桑帥牧人乘苑馬數百騎以赴之。桑始命勒以石為姓,勒為名焉。藩拜勒為前隊督,從攻平昌公模於鄴。模使將軍馮嵩逆戰,敗之。藩濟自白馬而南,濮陽太守苟晞討藩斬之。勒與桑亡潛苑中,桑以勒為伏夜牙門,帥牧人劫掠郡縣繫囚,又招山澤亡命,多附勒,勒率以應之。桑乃自號大將軍,稱為成都王穎誅東海王越、東嬴公騰為名。桑以勒為前驅,屢有戰功,署為掃虜將軍、忠明亭侯。桑進軍攻鄴,以勒為前鋒都督,大敗騰將馮嵩,因長驅入鄴,遂害騰,殺萬餘人,掠婦女珍寶而去。濟自延津,南擊兗州,越大懼,使苟晞、王贊等討之。

桑、勒攻幽州刺史石鮮于樂陵,鮮死之。乞活田禋帥眾五萬救鮮,勒逆戰,敗禋,與晞等相持於平原、陽平間數月,大小三十餘戰,互有勝負。越懼,次於官渡,為晞聲援。桑、勒為晞所敗,死者萬餘人,乃收餘眾,將奔劉元海。冀州刺史丁紹要之於赤橋,又大敗之。桑奔馬牧,勒奔樂平。王師斬桑於平原。

時胡部大張〈背勹〉督、馮莫突等擁眾數千,壁於上黨,勒往從之,深為所昵,因說〈背勹〉督曰:"劉單于舉兵誅晉,部大距而不從,豈能獨立乎?"曰:"不能。"勒曰:"如其不能者,兵馬當有所屬。今部落皆已被單于賞募,往往聚議欲叛部大而歸單于矣,宜早為之計。" 〈背勹〉督等素無智略,懼部眾之貳己也,乃潛隨勒單騎歸元海。元海署〈背勹〉督親漢王,莫突為都督部大,以勒為輔漢將軍、平晉王以統之。勒於是命〈背勹〉督為兄,賜姓石氏,名之曰會,言其遇己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