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六十六 列傳第三十六



王敦深忌侃功。將還江陵,欲詣敦別,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諫,以為不可。侃不從。敦果留侃不遣,左轉廣州刺史、平越中郎將,以王廣為荊州。侃之佐吏將士詣敦請留侃。敦怒,不許。侃將鄭攀、蘇溫、馬俊等不欲南行,遂西迎杜曾以距暠。敦意攀承侃風旨,被甲持矛,將殺侃,出而復回者數四。侃正色曰:"使君之雄斷,當裁天下,何此不決乎!"因起如廁。諮議參軍梅陶、長史陳頒言於敦曰:"周訪與侃親姻,如左右手,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!"敦意遂解,於是設盛饌以餞之。侃便夜發。敦引其子瞻參軍。侃既達豫章,見周訪,流涕曰:"非卿外援,我殆不免!"侃因進至始興。

先是,廣州人背刺史郭訥,迎長沙人王機為刺史。機復遣使詣王敦,乞為交州。敦從之,而機未發。會杜弘據臨賀,因機乞降,勸弘取廣州,弘遂與溫邵及交州秀才劉沈俱謀反。或勸侃且住始興,觀察形勢。侃不聽,直至廣州。弘遣使偽降。侃知其詐,先於封口起發石車。俄而弘率輕兵而至,知侃有備,乃退。侃追擊破之,執劉沈於小桂。又遣部將許高討機,斬之,傳首京都。諸將皆請乘勝擊溫邵,侃笑曰:"吾威名已著,何事遣兵,但一函紙自足耳。"於是下書諭之。邵懼而走,追獲於始興。以功封柴桑侯,食邑四千戶。

侃在州無事,輒朝運百甓於齋外,暮運於齋內。人問其故,答曰:"吾方致力中原,過爾優逸,恐不堪事。"其勵志勤力,皆此類也。

太興初,進號平南將軍,尋加都督交州軍事。及王敦舉兵反,詔侃以本官領江州刺史,尋轉都督、湘州刺史。敦得志,上侃複本職,加散騎常侍。時交州刺史王諒為賊梁碩所陷,侃遣將高寶進擊平之。以侃領交州刺史。錄前後功,封次子夏為都亭侯,進號征南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及王敦平,遷都督荊、雍、益、梁州諸軍事,領護南蠻校尉、征西大將軍、荊州刺史,余如故。楚郢士女莫不相慶。

侃性聰敏,勤於吏職,恭而近禮,愛好人倫。終日斂膝危坐,閫外多事,千緒萬端,罔有遺漏。遠近書疏,莫不手答,筆翰如流,未嘗壅滯。引接疏遠,門無停客。常語人曰:"大禹聖者,乃惜寸陰,至於眾人,當惜分陰,豈可逸游荒醉,生無益於時,死無聞於後,是自棄也。"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,乃命取其酒器、蒱博之具,悉投之於江,吏將則加鞭撲,曰:"樗蒱者,牧豬奴戲耳!《老》《莊》浮華,非先王之法言,不可行也。君子當正其衣冠,攝其威儀,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!"有奉饋者,皆問其所由。若力作所致,雖微必喜,慰賜參倍;若非理得之,則切厲訶辱,還其所饋。嘗出遊,見人持一把未熟稻,侃問:"用此何為?"人云:"行道所見,聊取之耳。"侃大怒曰:"汝既不田,而戲賊人稻!"執而鞭之。是以百姓勤於農殖,家給人足。時造船,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,鹹不解所以。後正會,積雪始晴,聽事前余雪猶濕,於是以屑布地。及桓溫伐蜀,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。其綜理微密,皆此類也。

暨蘇峻作逆,京都不守,侃子瞻為賊所害,平南將軍溫嶠要侃同赴朝廷。初,明帝崩,侃不在顧命之列,深以為恨,答嶠曰:"吾疆場外將,不敢越局。"嶠固請之,因推為盟主。侃乃遣督護龔登率眾赴嶠,而又追回。嶠以峻殺其子,重遣書以激怒之。侃妻龔氏亦固勸自行。於是便戎服登舟,星言兼邁,瞻喪至不臨。五月,與溫嶠、庾亮等俱會石頭。諸軍即欲決戰,侃以賊盛,不可爭鋒,當以歲月智計擒之。累戰無功,諸將請於查浦築壘。監軍部將李根建議,請立白石壘。侃不從,曰:"若壘不成,卿當坐之。"根曰:"查浦地下,又在水南,唯白石峻極險固,可容數千人,賊來攻不便,滅賊之術也。"侃笑曰:"卿良將也。"乃從根謀,夜修曉訖。賊見壘大驚。賊攻大業壘,侃將救之,長史殷羨曰:"若遣救大業,步戰不如峻,則大事去矣。但當急攻石頭,峻必救之,而大業自解。"侃又從羨言。峻果棄大業而救石頭。諸軍與峻戰陳陵東,侃督護竟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斬峻於陣,賊眾大潰。峻弟逸復聚眾。侃與諸軍斬逸於石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