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一百六十六 列傳第一百一十六



今陛下以上聖之資,肇臨海內,是天下之人傾耳注心之日。特願陛下思成王訓導之功,念文皇游習之漸,選重師保,慎擇宮僚,皆用博厚弘深之儒,而又明達機務者為之。更相進見,日就月將。因令皇太子聚諸生,定齒胄講業之儀,行嚴師問道之禮。至德要道以成之,徹膳記過以警之。血氣未定,則去禽色之娛以就學;聖質已備,則資游習之善以弘德。此所謂"一人元良,萬方以貞"之化也。豈直修廢學,選司成,而足倫匹其盛哉?而又俾則百王,莫不幼同師,長同術,識君道之素定,知天倫之自然,然後選用賢良,樹為藩屏。出則有晉、鄭、魯、衛之盛,入則有東牟、朱虛之強,蓋所謂宗子維城、犬牙盤石之勢也,又豈與夫魏、晉以降,囚賤其兄弟而自翦其本枝者,同年而語哉?

憲宗覽之甚悅。

又論西北邊事,皆朝政之大者。憲宗召對,問方略。為執政所忌,出為河南縣尉。丁母憂,服除,拜監察御史。

四年,奉使東蜀,劾奏故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違制擅賦,又籍沒塗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戶田宅一百一十一、奴婢二十七人、草千五百束、錢七千貫。時礪已死,七州刺史皆責罰。稹雖舉職,而執政有與礪厚者惡之。使還,令分務東台。浙西觀察使韓皋封杖決湖州安吉令孫澥,四日內死。徐州監軍使孟升卒,節度使王紹傳送升喪柩還京,給券乘驛,仍於郵舍安喪柩。稹並劾奏以法。河南尹房式為不法事,稹欲追攝,擅令停務。既飛表聞奏,罰式一月俸,仍召稹還京。宿敷水驛,內官劉士元後至,爭廳。士元怒,排其戶,稹襪而走廳後。士元追之,後以棰擊稹傷面。執政以稹少年後輩,務作威福,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。

稹聰警絕人,年少有才名,與太原白居易友善。工為詩,善狀詠風態物色,當時言詩者,稱元、白焉。自衣冠士子,至閭閻下俚,悉傳諷之,號為"元和體"。既以俊爽不容於朝,流放荊蠻者僅十年。俄而白居易亦貶江州司馬,稹量移通州司馬。雖通、江懸邈,而二人來往贈答。凡所為詩,有自三十、五十韻乃至百韻者。江南人士,傳道諷誦,流聞闕下,里巷相傳,為之紙貴。觀其流離放逐之意,靡不悽惋。

十四年,自虢州長史征還,為膳部員外郎。宰相令狐楚一代文宗,雅知稹之辭學,謂稹曰:"嘗覽足下製作,所恨不多,遲之久矣。請出其所有,以豁予情。"稹因獻其文,自敘曰:

稹初不好文,徒以仕無他歧,強由科試。及有罪譴棄之後,自以為廢滯潦倒,不復為文字有聞於人矣。曾不知好事者抉擿芻蕪,塵瀆尊重。竊承相公特於廊廟間道稹詩句,昨又面奉教約,令獻舊文。戰汗悚踴,慚靦無地。

稹自御史府謫官,於今十餘年矣。閒誕無事,遂專力於詩章。日益月滋,有詩句千餘首。其間感物寓意,可備矇瞽之風者有之。辭直氣粗,罪尤是懼,固不敢陳露於人。唯杯酒光景間,屢為小碎篇章,以自吟暢。然以為律體卑痹,格力不揚,苟無姿態,則陷流俗。常欲得思深語近,韻律調新,屬對無差,而風情宛然,而病未能也。江湖間多新進小生,不知天下文有宗主,妄相放效,而又從而失之,遂至於支離褊淺之辭,皆目為元和詩體。

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。居易雅能詩,就中愛驅駕文字,窮極聲韻,或為千言,或五百言律詩,以相投寄。小生自審不能過之,往往戲排舊韻,別創新辭,名為次韻相酬,蓋欲以難相排。自爾江湖間為詩者,復相放效,力或不足,則至於顛倒語言,重複首尾,韻同意等,不異前篇,亦目為元和詩體。而司文者考變雅之由,往往歸咎於稹。嘗以為雕蟲小事,不足以自明。始聞相公記憶,累旬已來,實慮糞土之牆,庇之以大廈,使不復破壞,永為板築者之誤。輒寫古體歌詩一百首,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首,為五卷,奉啟跪陳。或希構廈之餘,一賜觀覽,知小生於章句中欒櫨榱桷之材,盡曾量度,則十餘年之邅回,不為無用矣。

楚深稱賞,以為今代之鮑、謝也。

穆宗皇帝在東宮,有妃嬪左右嘗誦稹歌詩以為樂曲者,知稹所為,嘗稱其善,宮中呼為元才子。荊南監軍崔潭峻甚禮接稹,不以掾吏遇之,常征其詩什諷誦之。長慶初,潭峻歸朝,出稹《連昌宮辭》等百餘篇奏御。穆宗大悅,問稹安在。對曰:"今為南宮散郎。"即日轉祠部郎中、知制誥。朝廷以書命不由相府,甚鄙之。然辭誥所出,敻然與古為侔,遂盛傳於代,由是極承恩顧。嘗為《長慶宮辭》數十百篇,京師競相傳唱。居無何,召入翰林,為中書舍人、承旨學士。中人以潭峻之故,爭與稹交,而知樞密魏弘簡尤與稹相善,穆宗愈深知重。河東節度使裴度三上疏,言稹與弘簡為刎頸之交,謀亂朝政,言甚激訐。穆宗顧中外人情,乃罷稹內職,授工部侍郎。上恩顧未衰。長慶二年,拜平章事。詔下之日,朝野無不輕笑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