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一百六十六 列傳第一百一十六



仆常語足下,凡人為文,私於自是,不忍於割截,或失於繁多。其間妍媸,益又自惑。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,討論而削奪之,然後繁簡當否,得其中矣。況仆與足下,為文尤患其多。己尚病,況他人乎?今且各纂詩筆,粗為卷第,待與足下相見日,各出所有,終前志焉。又不知相遇是何年,相見是何地,溘然而至,則如之何?微之知我心哉!

潯陽臘月,江風苦寒,歲暮鮮歡,夜長少睡。引筆鋪紙,悄然燈前,有念則書,言無銓次。勿以繁雜為倦,且以代一夕之話言也。

居易自敘如此,文士以為信然。

十三年冬,量移忠州刺史。自潯陽浮江上峽。十四年三月,元稹會居易於峽口,停舟夷陵三日。時季弟行簡從行,三人於峽州西二十里黃牛峽口石洞中,置酒賦詩,戀戀不能訣。南賓郡當峽路之深險處也,花木多奇。居易在郡,為《木蓮荔枝圖》,寄朝中親友,各記其狀曰:"荔枝生巴、峽間,形圓如帷蓋。葉如桂,冬青;華如橘,春榮;實如丹,夏熟。朵如蒲萄,核如枇杷,殼如紅繒,膜如紫綃,瓤肉瑩白如雪,漿液甘酸如醴酪。大略如此,其實過之。若離本枝,一日而色變,二日而香變,三日而味變,四五日外,色香味盡去矣。""木蓮大者高四五丈,巴民呼為黃心樹,經冬不凋。身如青楊,有白文。葉如桂,厚大無脊。花如蓮,香色艷膩皆同,房獨蕊有異。四月初始開,自開迨謝,僅二十日。元和十四年夏,命道士毋丘元志寫之。惜其遐僻,因以三絕賦之。"有"天教拋擲在深山"之句,鹹傳於都下,好事者喧然模寫。

其年冬,召還京師,拜司門員外郎。明年,轉主客郎中、知制誥,加朝散大夫,始著緋。時元稹亦征還為尚書郎、知制誥,同在綸閣。長慶元年三月,受詔與中書舍人王起覆,試禮部侍郎錢徽下及第人鄭朗等一十四人。十月,轉中書舍人。十一月,穆宗親試製舉人,又與賈餗、陳岵為考策官。凡朝廷文字之職,無不首居其選,然多為排擯,不得用其才。

時天子荒縱不法,執政非其人,制御乖方,河朔復亂。居易累上疏論其事,天子不能用,乃求外任。七月,除杭州刺史。俄而元稹罷相,自馮翊轉浙東觀察使。交契素深,杭、越鄰境,篇詠往來,不間旬浹。嘗會於境上,數日而別。秩滿,除太子左庶子,分司東都。寶曆中,復出為蘇州刺史。文宗即位,征拜秘書監,賜金紫。九月上誕節,召居易與僧惟澄、道土趙常盈對御講論於麟德殿。居易論難鋒起,辭辨泉注,上疑宿構,深嗟挹之。太和二年正月,轉刑部侍郎,封晉陽縣男,食邑三百戶。三年,稱病東歸,求為分司官,尋除太子賓客。

居易初對策高第,擢入翰林,蒙英主特達顧遇,頗欲奮厲效報,苟致身於訏謨之地,則兼濟生靈,蓄意未果,望風為當路者所擠,流徙江湖。四五年間,幾淪蠻瘴。自是宦情衰落,無意於出處,唯以逍遙自得,吟詠情性為事。太和已後,李宗閔、李德裕朋黨事起,是非排陷,朝升暮黜,天子亦無如之何。楊穎士、楊虞卿與宗閔善,居易妻,穎士從父妹也。居易愈不自安,懼以黨人見斥,乃求致身散地,冀於遠害。凡所居官,未嘗終秩,率以病免,固求分務,識者多之。五年,除河南尹。七年,復授太子賓客分司。

初,居易罷杭州,歸洛陽。於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,竹木池館,有林泉之致。家妓樊素、蠻子者,能歌善舞。居易既以尹正罷歸,每獨酌賦詠於舟中,因為《池上篇》曰:

東都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偏,東南之勝在履道里,里之勝在西北隅,西閈北垣第一第,即白氏叟樂天退老之地。地方十七畝,屋室三之一,水五之一,竹九之一,而島樹橋道間之。初樂天既為主,喜且曰:"雖有池台,無粟不能守也",乃作池東粟廩。又曰:"雖有子弟,無書不能訓也。"乃作池北書庫。又曰:"雖有賓朋,無琴酒不能娛也",乃作池西琴亭,加石樽焉。

樂天罷杭州刺史,得天竺石一、華亭鶴二以歸。始作西平橋,開環池路。罷蘇州刺史時,得太湖石五、白蓮、折腰菱、青板舫以歸,又作中高橋,通三島逕。罷刑部侍郎時,有粟千斛,書一車,洎臧獲之習管磬弦歌者指百以歸。先是潁川陳孝仙與釀酒法,味甚佳;博陵崔晦叔與琴,韻甚清;蜀客姜發授《秋思》,聲甚淡;弘農楊貞一與青石三,方長平滑,可以坐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