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七十四 列傳第二十四



自此敕洎令與岑文本同馬周遞日往東宮,與皇太子談論。太宗嘗怒苑西守監穆裕,命於朝堂斬之,皇太子遽進諫。太宗謂司徒長孫無忌曰:"夫人久相與處,自然染習。自朕臨御天下,虛心正直,即有魏徵朝夕進諫。自徵雲亡,劉洎、岑文本、馬周、褚遂良等繼之。皇太子幼在朕膝前,每見朕心悅諫,昔者因染以成性,固有今日之諫耳。"十八年,遷侍中。太宗嘗謂侍臣曰:"夫人臣之對帝王,多順旨而不逆,甘言以取容。朕今發問,欲聞己過,卿等須言朕愆失。"長孫無忌、李勣、楊師道等鹹云:"陛下聖化致太平,臣等不見其失。"洎對曰:"陛下化高萬古,誠如無忌等言。然頃上書人不稱旨者,或面加窮詰,無不慚退,恐非獎進言者之路。"太宗曰:"卿言是也,當為卿改之。"

太宗征遼,令洎與高士廉、馬周留輔皇太子定州監國,仍兼左庶子、檢校民部尚書。太宗謂洎曰:"我今遠征,使卿輔翼太子,社稷安危之機,所寄尤重,卿宜深識我意。"洎進曰:"願陛下無憂,大臣有愆失者,臣謹即行誅。"太宗以其妄發,頗怪之,謂曰:"君不密則失臣,臣不密則失身。卿性疏而太健,恐以此取敗,深宜誡慎,以保終吉。"十九年,太宗遼東還,發定州,在道不康,洎與中書令馬周入謁。洎、周出,遂良傳問起居,洎泣曰:"聖體患癰,極可憂懼。"遂良誣奏之曰:"洎云:'國家之事不足慮,正當傅少主行伊、霍故事,大臣有異志者誅之,自然定矣。'"太宗疾愈,詔問其故,洎以實對,又引馬周以自明。太宗問周,周對與洎所陳不異。遂良又執證不已,乃賜洎自盡。洎臨引決,請紙筆欲有所奏,憲司不與。洎死,太宗知憲司不與紙筆,怒之,並令屬吏。洎文集十卷,行於時。則天臨朝,其子弘業上言洎被遂良譖而死,詔令復其官爵。

馬周,字賓王,清河茌平人也。少孤貧,好學,尤精《詩》、《傳》,落拓不為州里所敬。武德中,補博州助教,日飲醇酎,不以講授為事。刺史達奚恕屢加咎責,周乃拂衣游於曹、汴,又為浚儀令崔賢所辱,遂感激西遊長安。宿於新豐逆旅,主人唯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,遂命酒一斗八升,悠然獨酌,主人深異之。至京師,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。貞觀五年,太宗令百僚上書言得失,何以武吏不涉經學,周乃為何陳便宜二十餘事,令奏之,事皆合旨。太宗怪其能,問何,何答曰:"此非臣所能,家客馬周具草也。每與臣言,未嘗不以忠孝為意。"太宗即日召之,未至間,遣使催促者數四。及謁見,與語甚悅,令直門下省。六年,授監察御史,奉使稱旨。帝以常何舉得其人,賜帛三百匹。是歲,周上疏曰:

微臣每讀經史,見前賢忠孝之事,臣雖小人,竊希大道,未嘗不廢卷長想,思履其跡。臣以不幸,早失父母,犬馬之養,已無所施,顧來事可為者,唯忠義而已。是以徒步二千里而自歸於陛下,陛下不以臣愚瞽,過垂齒錄。竊自顧瞻,無階答謝,輒以微軀丹款,惟陛下所擇。

臣伏見大安宮在宮城之西,其牆宇宮闕之制,方之紫極,尚為卑小。臣伏以東宮皇太子之宅,猶處城中,大安乃至尊所居,更在城外。雖太上皇游心道素,志存清儉,陛下重違慈旨,愛惜人力;而蕃夷朝見及四方觀聽,有不足焉。臣願營築雉堞,修起門樓,務從高顯,以稱萬方之望,則大孝昭乎天下矣。臣又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。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,陛下宜朝夕視膳而晨昏起居。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餘里,鑾輿動軔,嚴蹕經旬,非可以旦暮至也。太上皇情或思感,而欲即見陛下者,將何以赴之?且車駕今行,本為避署。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,而陛下自逐涼處,溫凊之道,臣竊未安。然敕書既出,業已成就,願示速返之期,以開眾惑。臣又見詔書,令宗室勛賢作鎮藩部,貽厥子孫,嗣守其政,非有大故,無或黜免。臣竊惟陛下封植之者,誠愛之重之,欲其胤裔承守而與國無疆也。臣以為如詔旨者,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,富貴之,然則何用代官也。何則?以堯、舜之父,猶有朱、均之子。倘有孩童嗣職,萬一驕愚,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。正欲絕之也,則子文之治猶在;正欲留之也,而欒黶之惡已彰。與其毒害於見存之百姓,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臣,明矣。然則向所謂愛之者,乃適所以傷之也。臣謂宜賦以茅土,疇其戶邑,必有材行,隨器方授,則雖其翰翮非強,亦可以獲免尤累。昔漢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,所以終全其代者,良得其術也。願陛下深思其事,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