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八十 列傳第三十



太宗不納。十八年,拜黃門侍郎,參綜朝政。高麗莫離支遣使貢白金,遂良言於太宗曰:"莫離支虐弒其主,九夷所不容,陛下以之興兵,將事吊伐,為遼山之人報主辱之恥。古者,討弒君之賊,不受其賂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,桓公受之於太廟,臧哀伯諫曰:'君人者昭德塞違,今滅德立違,而置其賂器於太廟,百官象之,其又何誅焉?武王克商,遷九鼎於洛邑,義士猶或非之,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,置諸太廟,其若之何?'夫《春秋》之書,百王取法,若受不臣之筐篚,納弒逆之朝貢,不以為愆,何所致伐?臣謂莫離支所獻,自不得受。"太宗納焉,以其使屬吏。

太宗既滅高昌,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,遂良上疏曰:

臣聞古者哲後,必先事華夏而後夷狄,務廣德化,不事遐荒。是以周宣薄伐,至境而止;始皇遠塞,中國分離。漢武負文、景之聚財,玩士馬之餘力,始通西域,初置校尉。軍旅連出,將三十年。復得天馬於宛城,采蒲萄於安息。而海內虛竭,生人失所,租及六畜,算至舟車,因之凶年,盜賊並起,搜粟都尉桑弘羊復希主意,遣士卒遠田輪台,築城以威西域。帝翻然追悔,情發於中,棄輪台之野,下哀痛之詔,人神感悅,海內乃康。向使武帝復用弘羊之言,天下生靈皆盡之矣。是以光武中興,不逾蔥嶺,孝章即位,都護來歸。

陛下誅滅高昌,威加西域,收其鯨鯢,以為州縣。然則王師初發之歲,河西供役之年,飛芻輓粟,十室九空,數郡蕭然,五年不復。陛下歲遣千餘人遠事屯戍,終年離別,萬里思歸。去者資裝,自須營辦,既賣菽粟,傾其機杼。經途死亡,復在其外,兼遣罪人,增其防遏。彼罪人者,生於販肆,終朝惰業,犯禁違公。止能擾於邊城,實無益於行陣。所遣之內,復有逃亡,官司捕捉,為國生事。高昌途路,沙磧千里,冬風冰冽,夏風如焚。行人去來,遇之多死。《易》云:"安不忘危,理不忘亂。"設令張掖塵飛,酒泉烽舉,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?終鬚髮隴右諸州,星馳電擊。由斯而言,此河西者方於心腹,彼高昌者他人手足,豈得糜費中華,以事無用?《書》曰:"不作無益害有益。"其此之謂乎!

陛下道映先天,威行無外,平頡利於沙塞,滅吐渾於西海。突厥余落,為立可汗;吐渾遺氓,更樹君長。復立高昌,非無前例,此所謂有罪而誅之,既伏而立之。四海百蠻,誰不聞見,蠕動懷生,畏威慕德。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,征給首領,遣還本國,負戴洪恩,長為藩翰。中國不擾,既富且寧,傳之子孫,以貽永世。

二十年,太宗於寢殿側別置一院,令太子居,絕不令往東宮。遂良復上疏諫曰:

臣聞周世問安,三至必退,漢儲視膳,五日乃來。前賢作法,規模弘遠。禮曰:"男子十年出就外傅,出宿於外,學書計也。然則古之達者,豈無慈心?減茲私愛,欲使成立。凡人尚猶如此,況君之世子乎?自當春誦夏弦,親近師傅,體人間之庶事,適君臣之大道,使翹足延首,皆聆善聲。若獻歲之有陽春,玄天之有日月,弘此懿德,乃作元良。伏惟陛下道育三才,功包九有,親樹太子,莫不欣欣。既雲廢昏立明,須稱天下瞻望,而教成之道,實深乖闕。不離膝下,常居宮內,保傅之說無暢,經籍之談蔑如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,深交必有怨;父子不可以滯愛,滯愛或生愆。伏願遠覽殷、周,近遵漢、魏,不可頓革,事須階漸。嘗計旬日,半遣還宮,專學藝以潤身,布芳聲於天下,則微臣雖死,猶曰生年。

太宗從之。

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上,多見採納,其年,加銀青光祿大夫。二十一年,以本官檢校大理卿,尋丁父憂解。明年,起復舊職,俄拜中書令。

二十三年,太宗寢疾,召遂良及長孫無忌入臥內,謂之曰:"卿等忠烈,簡在朕心。昔漢武寄霍光,劉備托葛亮,朕之後事,一以委卿。太子仁孝,卿之所悉,必須盡誠輔佐,永保宗社。"又顧謂太子曰:"無忌、遂良在,國家之事,汝無憂矣。"仍命遂良草詔。高宗即位,賜爵河南縣公。永徽元年,進封郡公。尋坐事出為同州刺史。三年,征拜吏部尚書、同中書門下三品,監修國史,加光祿大夫。其月,又兼太子賓客。四年,代張行成為尚書右僕射,依舊知政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