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七十二 列傳第二十二



臣聞古之聖帝明王所以薄葬者,非不欲崇高光顯,珍寶具物,以厚其親。然審而言之,高墳厚壠,珍物畢備,此適所以為親之累,非曰孝也。是以深思遠慮,安於菲薄,以為長久萬代之計,割其常情以定耳。昔漢成帝造延、昌二陵,制度甚厚,功費甚多。諫議大夫劉向上書,其言深切,皆合事理。其略曰:"孝文居霸陵,悽愴悲懷,顧謂群臣曰:'嗟乎!以北山石為槨,用紵絮斮陳漆其間,豈可動哉?'張釋之進曰:'使其中有可欲,雖錮南山猶有隙;使其中無可欲,雖無石槨,又何戚焉!'夫死者無終極,而國家有廢興,釋之所言,為無窮計也。孝文寤焉,遂以薄葬。"又漢氏之法,人君在位,三分天下貢賦,以一分入山陵。武帝歷年長久,比葬,陵中不復容物,霍光暗於大體,奢侈過度。其後至更始之敗,赤眉賊入長安,破茂陵取物,猶不能盡。無故聚斂百姓,為盜之用,甚無謂也。魏文帝於首陽東為壽陵,作終制,其略曰:"昔堯葬壽陵,因山為體,無封樹,無立寢殿園邑,為棺槨足以藏骨,為衣衾足以朽肉。吾營此不食之地,欲使易代之後,不知其處,無藏金銀銅鐵,一以瓦器。自古及今,未有不亡之國,無有不發之墓,至乃燒取玉匣金縷,骸骨並盡,乃不重痛哉!若違詔妄有變改,吾為戮屍於地下,死而重死,不忠不孝,使魂而有知,將不福汝。以為永制,藏之宗廟。"魏文帝此制,可謂達於事矣。向使陛下德止如秦、漢之君,臣則緘口而已,不敢有言。伏見聖德高遠,堯、舜猶所不逮,而俯與秦、漢之君同為奢泰,舍堯、舜、殷、周之節儉,此臣所以尤戚也。今為丘壠如此,其內雖不藏珍寶,亦無益也。萬代之後,但見高墳大墓,豈謂無金玉耶?臣之愚計,以為漢文霸陵,既因山勢,雖不起墳,自然高顯。今之所卜,地勢即平,不可不起,宜依《白虎通》所陳周制,為三仞之墳,其方中制度,事事減少。事竟之日,刻石於陵側,明丘封大小高下之式。明器所須,皆以瓦木,合於禮文,一不得用金銀銅鐵。使萬代子孫,並皆遵奉,一通藏之宗廟,豈不美乎!且臣下除服用三十六日,已依霸陵,今為墳壠,又以長陵為法,恐非所宜。伏願深覽古今,為長久之慮,臣之赤心,唯願萬歲之後,神道常安,陛下孝名,揚於無窮耳。

書奏不報。世南又上疏曰:"漢家即位之初,便營陵墓,近者十餘歲,遠者五十年方始成就。今以數月之間而造數十年之事,其於人力,亦已勞矣。又漢家大郡五十萬戶,即目人眾未及往時,而功役與之一等,此臣所以致疑也。"時公卿又上奏請遵遺詔,務從節儉,因下其事付所司詳議,於是制度頗有減省焉。

太宗後頗好獵,世南上疏諫曰:"臣聞秋獮冬狩,蓋惟恆典;射隼從禽,備乎前誥。伏惟陛下因聽覽之餘辰,順天道以殺伐,將欲躬摧班掌,親御皮軒,窮猛獸之窟穴,盡逸材於林藪。夷凶剪暴,以衛黎元;收革擢羽,用充軍器;舉旗效獲,式遵前古。然黃屋之尊,金輿之貴,八方之所仰德,萬國之所繫心,清道而行,猶戒銜橛,斯蓋重慎防微,為社稷也。是以馬卿直諫於前,張昭變色於後,臣誠微淺,敢忘斯義?且天弧星畢,所殪已多,頒禽賜獲,皇恩亦薄。伏願時息獵車,且韜長戟,不拒芻蕘之請,降納涓澮之流,袒裼徒摶,任之群下,則貽範百王,永光萬代。"其有犯無隱,多此類也。太宗以是益親禮之。嘗稱世南有五絕:一曰德行,二曰忠直,三曰博學,四曰文辭,五曰書翰。十二年,又表請致仕,優制許之,仍授銀青光祿大夫、弘文館學士,祿賜防閣,並同京官職事。尋卒,年八十一。太宗舉哀於別次,哭之甚慟。賜東園秘器,陪葬昭陵,贈禮部尚書,謚曰文懿。手敕魏王泰曰:"虞世南於我,猶一體也。拾遺補闕,無日暫忘,實當代名臣,人倫準的。吾有小失,必犯顏而諫之。今其雲亡,石渠、東觀之中,無復人矣,痛惜豈可言耶!"未幾,太宗為詩一篇,追述往古興亡之道,既而嘆曰:"鍾子期死,伯牙不復鼓琴。朕之此詩,將何以示?"令起居郎褚遂良詣其靈帳讀訖焚之,冀世南神識感悟。後數歲,太宗夜夢見之,有若平生。翌日,下制曰:"禮部尚書、永興文懿公虞世南,德行淳備,文為辭宗,夙夜盡心,志在忠益。奄從物化,倏移歲序,昨因夜夢,忽睹其人,兼進讜言,有如平生之日。追懷遺美,良增悲嘆。宜資冥助,申朕思舊之情,可於其家為設五百僧齋,並為造天尊像一區。"又敕圖其形於凌煙閣。有集三十卷,令褚亮為之序。世南子昶,官至工部侍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