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康熙大帝(第一卷奪宮)》第九章 伍次友放膽論圈地 索中堂悄然赴陰曹


天剛剛放明,街上的人稀稀落落,並沒人閒談。他拐了一個彎,卻見一個人正與賣韭菜的爭價:“講好三文一斤,怎么又不行了?你這韭菜隔了夜,不很新鮮!”
“嘖嘖!您瞧這茬口,您瞧這露水!有一根不是昨兒割的,您踢了我這攤子!”
“沒吃過豬肉,還沒見過豬走?五文?您涼快涼快吧!”
買者說罷揚長而去。那賣韭菜的把擔子挑起來,一邊說:“您放心,這菜呀,餵不了兔子!賣不了自個吃,我就不信!奶奶的。”
聽了這幾句話,明珠如墮五里霧中,一路思量著往回走:“韭菜是割了的……但茬口又是昨兒的……你涼快涼快……賣不了自個吃───亂死了,這都是些什麼玩藝兒呢?句句都像是不吉祥,但似乎又都沒什麼。我就不信這裡邊就沒有點什麼想頭,但也未必……”
明珠想得頭都大了,卻還是不得要領。
回到店中,卻見魏東亭、何桂柱也在伍次友處。三人正說得高興,見明珠進來,連忙起身讓座。魏東亭笑道:“大清早兒就出去了,什麼事這么急?”
明珠笑著將”鏡聽”來的話告訴眾人。何桂柱先”撲哧”一聲笑了:“鏡聽是老娘兒們的玩藝兒,哪有大男子漢揣著個鏡子賊似地去偷聽別人說話的?我知道您的心事,一是想問一問功名,二是想卜一下吉凶,我看你不如扶乩。”
店裡現存的香表燒紙,夥計們抬了沙盤,請了鑾駕,一個大丁字尺似的架棍下懸著一支木筆。明珠煞有介事地焚香禱告了,說道:“我先替大哥求!”
魏東亭和何桂柱一頭一個扶了架,只見那支木筆飛似地動起來,連著在沙盤上劃了幾個圓圈,又橫著拉了一道。這一圖畫卻正觸了伍次友的心事,由不得留起神來看,只見那筆停了停,批出字來,卻是一首《憶秦娥》
關山月,直道難行闕如鐵。闕如鐵,步步行來,步步蹉跌。玉樓詔飲夢何杰,拱手古道難相別。難相別,兒女情長,皎性自潔!
伍次友看了呵呵笑道:“這乩仙倒也真是知音,不管它是吉是凶,真合了我的興味!”接著又看明珠的,卻只是一個”捉”字,再也請不出字來。明珠急得跪下說道:“還請大仙多賜幾字,這一個字實難解析。”說完便用手抹平了沙盤,眼巴巴望著那乩。那架子只略動了一動,看時,依舊是一個”捉”字,竟不動了。明珠還欲再求,何桂柱勸道:“不必再問,必是這一個字,你便終生受用不盡。”
於是眾人圍住了伍次友,請他來解破。伍次友笑道:“我素來不信這些騙人之術。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豈能委之於鬼神?”他沉吟了一下又說:“不過也不妨當作兒戲。我的這首《憶秦娥》,下半闋的不講,上半闋'步步行來,步步蹉跌'便定了基調,既然'闕如鐵',當然是推不開的了。後半闋漫撒五湖,倒似乎並無大害,不過沒有功名而已。───至於'捉'字,可拆為'手足並用'或'手舞足蹈'之意,預兆有吉慶的事。”明珠笑著說:“手足並用是玩武的,難道我靠打架吃飯?”
魏東亭從旁插言道:“也難講───伍先生,兄弟倒覺得'玉樓詔飲''皎性自潔'這些個調兒很有意思呢。”
伍次友笑道:“'玉樓詔飲'套了長吉臨終'玉樓赴召'之典,最不吉利的了,有什麼好;'皎性自潔'不過說'懷中似月',或'袖裡清風',倒正合儒生身份。”一席話說得大家哄然而笑。
魏東亭笑了笑,又說:“伍先生,看來你是無意於功名的了?”伍次友笑道:“超脫而已。若說無意功名,我來這繁華京師連敗連考做什麼?功名之於君子只可直中取,不可曲中求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