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殘遊記續集》第八回 血肉飛腥油鍋煉 骨語言積惡石磨研魂


老殘一想,所說實有至理,不覺渾身寒毛都豎起來,心裡想道:“我自己的口過,不知積算起來該怎樣呢?”閻羅王又知道了,說:“口過人人都不免的,但看犯大關節不犯,如下犯以上所說各大關節,言語亦有功德,可以口德相抵。可知口過之罪既如此重,口德之功亦不可思議。如人能廣說與人有益之事,天上酬功之典亦甚隆也。比如《金剛經》說:若有善男子、善女人,以七寶滿爾所恆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,得福多否?須菩提言甚多,世尊。佛告須菩提,若善男子、善女人,於此經中,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,而此福德勝前福德。這是佛經上的話,佛豈肯騙人。要知‘受持’二字很著力的,言人能自己受持,又向人說,福德之大,至比於無量數之恆河所有之沙的七寶布施還多。以比例法算口過,可知人自身實行惡業,又向人演說,其罪亦比恆河中所有沙之罪過還重。以此推之,你就知道天堂地獄功罪是一樣的算法。若人於儒經、道經受持奉行,為他人說,其福德也是這樣。”老殘點頭會意。閻羅王回頭向他侍從人說:“你送他到東院去。”
老殘隨了此人,下了台子。往後走出後殿門,再往東行過了兩重院子,到了一處小小一個院落,上面三間屋子。那人引進這屋子的客堂,揭開西間門帘,進內說了兩句話,只見裡面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人,見面作了個揖說:“請屋裡坐。”那送來的人,便抽身去了。老殘進屋說:“請教貴姓?”那人說:“姓顧名思義。”顧君讓老殘桌子裡面坐下,他自己卻坐桌子外面靠門的一邊。桌上也是紙墨筆硯,並堆著無窮的公牘。他說:“補翁,請寬坐一刻,兄弟手下且把這件公事辦好。”筆不停揮的辦完,交與一個公差去了。卻向老殘道:“一向久仰的很。”老殘連聲謙遜道:“不敢。”顧君道:“今日敝東請閣下吃飯,說公事忙,不克親陪,叫兄弟奉陪,多飲幾杯。”彼此又說了許多客氣話,不必贅述。
老殘問道:“閣下公事忙的很,此處有幾位同事?”顧君道:”五百餘人。”老殘道:“如此其多?”顧君道:“我們是幕友,還有外面辦事的書吏一萬多人呢!”老殘道:“公牘如此多,貴東一人問案來得及嗎?”顧君道:“敝東親詢案,千萬中之一二;尋常案件,均歸五神訊辦。”老殘道:“五神也只五人,何以足用?”顧君道:“五神者,五位一班,不知道多少個五位呢,連兄弟也不知底細,大概也是分著省分的吧。如兄弟所管,就是江南省的事,其管別省事的朋友,沒有會過面的很多呢,即是同管江南省事的,還有不曾識面的呢!”老殘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顧君道:“今日吃飯共是四位,三位是投生的,惟有閣下是回府的。請問尊意,在飯後即回去,還是稍微遊玩遊玩呢?”老殘道:“倘若遊玩些時,還回得去嗎?”顧君道:“不為外物所誘,總回得去的。只要性定,一念動時便回去了。”老殘道:“既是如此,鄙人還要考察一番地府里的風景,還望閣下保護,勿令遊魂不返,就感激的很了。”顧君道:“只管放心,不妨事的。但是有一事奉告,席間之酒,萬不可飲。至囑至囑!就是街上遊玩去,沽酒市脯也斷不可吃呢!”老殘道:“謹記指教。”
少時,外間人來說:“席擺齊了,請師爺示,還請哪幾位?”聽他說了幾個名字,只見一刻人已來齊。顧君讓老殘到外間,見有七八位,一一作揖相見畢。顧君執壺,一座二座三座俱已讓過,方讓老殘坐了第四座。老殘說:“讓別位吧!”顧君說:“這都是我們同事了。”入座之後,看桌上擺得滿桌都是碟子,青紅紫綠都有,卻認不出是什麼東西。看顧君一徑讓那三位吃酒,用大碗不住價灌,片刻工夫都大醉了。席也散了。看著顧君吩咐家人將三位扶到東邊那間屋裡去,回頭向老殘道:“閣下可以同進去看看。”原來這間屋內,儘是大床。看著把三人每人扶在一張床上睡下,用一個大被單連頭帶腳都蓋了下去,一面著人在被單外面拍了兩三秒鐘工夫,三個人都沒有了,看人將被單揭起,仍是一張空床。老殘詫異,低聲問道:“這是什麼刑法?”顧君道:“不是刑法,此三人已經在那裡‘呱呱’價啼哭了。”老殘道:“三人投生,斷非一處,何以在這一間屋裡拍著,就會到那裡去呢?”顧君道:“陰陽妙理,非閣下所能知的多著呢!弟有事不能久陪,閣下願意出遊,我著人送去何如?”老殘道:“費心感甚。”顧君吩咐從人送去,只見一人上來答應一聲“是”。老殘作揖告辭,兼說謝謝酒飯。顧君送出堂門說:“恕不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