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書》卷四十九 列傳第四十三◎文學上



夫四言文約意廣,取效《風》、《騷》,便可多得,每苦文煩而意少,故世罕習焉。五言居文辭之要,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,故云會於流俗。豈不以指事遣形,窮情寫物,最為詳切者邪!故《詩》有六義焉,一曰興,二曰賦,三曰比。文已盡而意有餘,興也;因物喻志,比也;直書其事,寓言寫物,賦也。弘斯三義,酌而用之,乾之以風力,潤之以丹采,使味之者無極,聞之者動心,是詩之至也。若專用比、興,則患在意深,意深則辭躓。若但用賦體,則患在意浮,意浮則文散。嬉成流移,文無止泊,有蕪漫之累矣。

若乃春風春鳥,秋月秋蟬,夏雲暑雨,冬月祁寒,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。嘉會寄詩以親,離群托詩以怨。至於楚臣去境,漢妾辭宮;或骨橫朔野,或魂逐飛蓬;或負戈外戍,或殺氣雄邊;塞客衣單,霜閨淚盡。又士有解佩出朝,一去忘反;女有揚蛾入寵,再盼傾國。凡斯種種,感盪心靈,非陳詩何以展其義,非長歌何以釋其情?故曰:"《詩》可以群,可以怨。"使窮賤易安,幽居靡悶,莫尚於詩矣。故辭人作者,罔不愛好。今之士俗,斯風熾矣。裁能勝衣,甫就國小,必甘心而馳騖焉。於是庸音雜體,各為家法。至於膏腴子弟,恥文不逮,終朝點綴,分夜呻吟,獨觀謂為警策,眾視終淪平鈍。次有輕盪之徒,笑曹、劉為古拙,謂鮑昭羲皇上人,謝朓今古獨步;而師鮑昭終不及"日中市朝滿",學謝朓劣得"黃鳥度青枝"。徒自棄於高聽,無涉於文流矣。

嶸觀王公搢紳之士,每博論之餘,何嘗不以詩為口實,隨其嗜欲,商榷不同。淄澠並泛,朱紫相奪,喧譁競起,準的無依。近彭城劉士章,俊賞之士,疾其淆亂,欲為當世詩品,口陳標榜,其文未遂,嶸感而作焉。昔九品論人,《七略》裁士,校以賓實,誠多未值;至若詩之為技,較爾可知,以類推之,殆同博弈。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,體沈鬱之幽思,文麗日月,學究天人,昔在貴游,已為稱首;況八枿既掩,風靡雲蒸,抱玉者連肩,握珠者踵武。固以睨漢、魏而弗顧,吞晉、宋於胸中。諒非農歌轅議,敢致流別。嶸之今錄,庶週遊於閭里,均之於談笑耳。

頃之,卒官。

岏,字長岳,官至府參軍、建康平。著《良吏傳》十卷。嶼,字季望,永嘉郡丞。天監十五年,敕學士撰《遍略》,嶼亦預焉。兄弟並有文集。

周興嗣,字思纂,陳郡項人,漢太子太傅堪後也。高祖凝,晉征西府參軍、宜都太守。興嗣世居姑孰。年十三,遊學京師,積十餘載,遂博通記傳,善屬文。嘗步自姑孰,投宿逆旅,夜有人謂之曰:"子才學邁世,初當見識貴臣,卒被知英主。"言終,不測所之。齊隆昌中,侍中謝朏為吳興太守,唯與興嗣談文史而已。及罷郡還,因大相稱薦。本州舉秀才,除桂陽郡丞,太守王嶸素相賞好,禮之甚厚。高祖革命,興嗣奏《休平賦》,其文甚美,高祖嘉之。拜安成王國侍郎,直華林省。其年,河南獻儛馬,詔興嗣與待詔到沆、張率為賦,高祖以興嗣為工。擢員外散騎侍郎,進直文德、壽光省。是時,高祖以三橋舊宅為光宅寺,敕興嗣與陸倕各制寺碑。及成俱奏,高祖用興嗣所制者。自是《銅表銘》、《柵塘碣》、《北伐檄》、《次韻王羲之書千字》,並使興嗣為文;每奏,高祖輒稱善,加賜金帛。九年,除新安郡丞,秩滿,復為員外散騎侍郎,佐撰國史。十二年,遷給事中,撰文如故。興嗣兩手先患風疽,是年又染癘疾,左目盲,高祖撫其手,嗟曰:"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"手疏治疽方以賜之。其見惜如此。任昉又愛其才,常言曰:"周興嗣若無疾,旬日當至御史中丞。"十四年,除臨川郡丞。十七年,復為給事中,直西省。左衛率周舍奉敕注高祖所制歷代賦,啟興嗣助焉。普通二年,卒。所撰《皇帝實錄》、《皇德記》、《起居注》、《職儀》等百餘卷,文集十卷。

吳均,字叔庠,吳興故鄣人也。家世寒賤,至均好學有俊才。沈約嘗見均文,頗相稱賞。天監初,柳惲為吳興,召補主簿,日引與賦詩。均文體清拔有古氣,好事者或斅之,謂為"吳均體"。建安王偉為揚州,引兼記室,掌文翰。王遷江州,補國侍郎,兼府城局。還除奉朝請。先是,均表求撰《齊春秋》。書成奏之,高祖以其書不實,使中書舍人劉之遴詰問數條,竟支離無對,敕付省焚之,坐免職。尋有敕召見,使撰《通史》,起三皇,訖齊代,均草本紀、世家功已畢,唯列傳未就。普通元年,卒,時年五十二。均注范曄《後漢書》九十卷,著《齊春秋》三十卷、《廟記》十卷、《十二州記》十六卷、《錢唐先賢傳》五卷、《續文釋》五卷,文集二十卷。

先是,有廣陵高爽、濟陽江洪、會稽虞騫,並工屬文。爽,齊永明中贈衛軍王儉詩,為儉所賞,及領丹陽尹,舉爽郡孝廉。天監初,歷官中軍臨川王參軍。出為晉陵令,坐事系冶,作《鑊魚賦》以自況,其文甚工。後遇赦獲免,頃之,卒。洪為建陽令,坐事死。騫官至王國侍郎。並有文集。

《梁書》 唐·姚思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