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呂氏春秋》仲秋紀第八

決勝

四曰:夫兵有本乾:必義,必智,必勇。義則敵孤獨,敵孤獨則上下虛,民解落;孤獨則父兄怨,賢者誹,亂內作。智則知時化,知時化則知虛實盛衰之變,知先後遠近縱舍之數。勇則能決斷,能決斷則能若雷電飄風暴雨,能若崩山破潰、別辨霣墜;若鷙鳥之擊也,搏攫則殪,中木則碎。此以智得也。夫民無常勇,亦無常怯。有氣則實,實則勇;無氣則虛,虛則怯。怯勇虛實,其由甚微,不可不知。勇則戰,怯則北。戰而勝者,戰其勇者也;戰而北者,戰其怯者也。怯勇無常,倏忽往來,而莫知其方,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。故商、周以興,桀、紂以亡。巧拙之所以相過,以益民氣與奪民氣,以能斗眾與不能斗眾。軍雖大,卒雖多,無益於勝。軍大卒多而不能斗,眾不若其寡也。夫眾之為福也大,其為禍也亦大。譬之若漁深淵,其得魚也大,其為害也亦大。善用兵者,諸邊之內莫不與斗,雖廝輿白徒,方數百里皆來會戰,勢使之然也。幸也者,審於戰期而有以羈誘之也。凡兵,貴其因也。因也者,因敵之險以為己固,因敵之謀以為己事。能審因而加,勝則不可窮矣。勝不可窮之謂神,神則能不可勝也。夫兵,貴不可勝。不可勝在己,可勝在彼。聖人必在己者,不必在彼者,故執不可勝之術以遇不勝之敵,若此,則兵無失矣。凡兵之勝,敵之失也。勝失之兵,必隱必微,必積必摶。隱則勝闡矣,微則勝顯矣,積則勝散矣,摶則勝離矣。諸搏攫柢噬之獸,其用齒角爪牙也,必托於卑微隱蔽,此所以成勝。 

愛士

五曰:衣人以其寒也,食人以其飢也。饑寒,人之大害也;救之,義也。人之困窮,甚如饑寒,故賢主必憐人之困也,必哀人之窮也。如此則名號顯矣,國士得矣。昔者,秦繆公乘馬而車為敗,右服失而野人取之。繆公自往求之,見野人方將食之於岐山之陽。繆公嘆曰:“食駿馬之肉而不還飲酒,余恐其傷女也!” 於是遍飲而去。處一年,為韓原之戰。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,晉梁由靡已扣繆公之左驂矣,晉惠公之右路石奮投而擊繆公之甲,中之者已六札矣。野人之嘗食馬肉於岐山之陽者三百有餘人,畢力為繆公疾斗於車下,遂大克晉,反獲惠公以歸。此《詩》之所謂曰“君君子則正,以行其德;君賤人則寬,以盡其力”者也。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?行德愛人,則民親其上;民親其上,則皆樂為其君死矣。趙簡子有兩白騾而甚愛之。陽城胥渠處廣門之官,夜款門而謁曰:“主君之臣胥渠有疾,醫教之曰;‘得白騾之肝,病則止;不得則死。’”謁者入通。董安於御於側,慍曰:“嘻!胥渠也。期吾君騾,請即刑焉。”簡子曰:“夫殺人以活畜,不亦不仁乎?殺畜以活人,不亦仁乎?”於是召庖人殺白騾,取肝以與陽城胥渠。處無幾何,趙興兵而攻翟。廣門之官,左七百人,右七百人,皆先登而獲甲首。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?凡敵人之來也,以求利也。今來而得死,且以走為利。敵皆以走為利,則刃無與接。故敵得生於我,則我得死於敵;敵得死於我,則我得生於敵。夫得生於敵,與敵得生於我,豈可不察哉?此兵之精者也。存亡死生決於知此而已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