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呂氏春秋》仲冬紀第十一

當務

四曰:辨而不當論,信而不當理,勇而不當義,法而不當務,惑而乘驥也,狂而操吳干將也,大亂天下者,必此四者也。所貴辨者,為其由所論也;所貴信者,為其遵所理也;所貴勇者,為其行義也;所貴法者,為其當務也。跖之徒問於跖曰:“盜有道乎?”跖曰:“奚啻其有道也?夫妄意關內,中藏,聖也;入先,勇也;出後,義也;知時,智也;分均,仁也。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盜者,天下無有。”備說非六王、五伯,以為堯有不慈之名,舜有不孝之行,禹有淫湎之意,湯、武有放殺之事,五伯有暴亂之謀。世皆譽之,人皆諱之,惑也。故死而操金椎以葬,曰:“下見六王、五伯,將敲其頭矣!”辨若此不如無辨。楚有直躬者,其父竊羊而謁之上。上執而將誅之。直躬者請代之。將誅矣,告吏曰: “父竊羊而謁之,不亦信乎?父誅而代之,不亦孝乎?信且孝而誅之,國將有不誅者乎?”荊王聞之,乃不誅也。孔子聞之曰:“異哉!直躬之為信也。一父而載取名焉。”故直躬之信不若無信。齊之好勇者,其一人居東郭,其一人居西郭。卒然相遇於塗,曰:“姑相飲乎?”觴數行,曰:“姑求肉乎?”一人曰:“子,肉也;我,肉也;尚胡革求肉而為?於是具染而已。”因抽刀而相啖,至死而止。勇若此不若無勇。紂之同母三人,其長曰微子啟,其次曰中衍,其次曰受德。受德乃紂也,甚少矣。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,尚為妾,已而為妻而生紂。紂之父、紂之母欲置微子啟以為太子、太史據法而爭之曰:“有妻之子,而不可置妾之子。”紂故為後。用法若此,不若無法。 

長見

五曰:智所以相過,以其長見與短見也。今之於古也,猶古之於後世也;今之於後世,亦猶今之於古也。故審知今則可知古,知古則可知後,古今前後一也。故聖人上知千歲,下知千歲也。荊文王曰:“莧嘻數犯我以義,違我以禮,與處則不安,曠之而不穀得焉。不以吾身爵之,後世有聖人,將以非不穀。”於是爵之五大夫。“申侯伯善持養吾意,吾所欲則先我為之,與處則安,曠之而不穀喪焉。不以吾身遠之,後世有聖人,將以非不穀。”於是送而行之。申侯伯如鄭,阿鄭君之心,先為其所欲,三年而知鄭國之政也,五月而鄭人殺之。是後世之聖人使文王為善於上世也。晉平公鑄為大鐘,使工聽之,皆以為調矣。師曠曰: “不調,請更鑄之。”平公曰:“工皆以為調矣。”師曠曰:“後世有知音者,將知鍾之不調也,臣竊為君恥之。”至於師涓而果知鍾之不調也。是師曠欲善調鍾,以為後世之知音者也。呂太公望封於齊,周公旦封於魯,二君者甚相善也。相謂曰:“何以治國?”太公望曰:“尊賢上功。”周公旦曰:“親親上恩。” 太公望曰:“魯自此削矣。”周公旦曰:“魯雖削,有齊者亦必非呂氏也。”其後,齊日以大,至於霸,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。魯公以削,至於覲存,,三十四世而亡。吳起治西河之外,王錯譖之於魏武侯,武侯使人召之。吳起至於岸門,止車而望西河,泣數行而下。其仆謂吳起曰:“竊觀公之意,視釋天下若釋躧,今去西河而泣,何也?”吳起抿泣而應之曰:“子不識。君知我而使我畢能,西河可以王。今君聽讒人之議而不知我,西河之為秦取不久矣,魏從此削矣。” 吳起果去魏入楚。有間,西河畢入秦,秦日益大。此吳起之所先見而泣也。魏公叔座疾,惠王往問之,曰:“公叔之病,嗟!疾甚矣!將柰社稷何?”公叔對曰: “臣之御庶子鞅,願王以國聽之也。為不能聽,勿使出境。”王不應,出而謂左右曰:“豈不悲哉?以公叔之賢,而今謂寡人必以國聽鞅,悖也夫!”公叔死,公孫鞅西遊秦,秦孝公聽之。秦果用強,魏果用弱。非公叔座之悖也,魏王則悖也。夫悖者之患,固以不悖為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