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離婁章句上


孟子曰:“事孰為大?事親為大;守孰為大?守身為大。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,吾聞之矣;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,吾未之聞也。守身,持守其身,使不陷於不義也。一失其身,則虧體辱親,雖日用三牲之養,亦不足以為孝矣。孰不為事?事親,事之本也;孰不為守?守身,守之本也。事親孝,則忠可移於君,順可移於長。身正,則家齊、國治、而天下平。曾子養曾皙,必有酒肉。將徹,必請所與。問有餘,必曰‘有’。曾皙死,曾元養曾子,必有酒肉。將徹,不請所與。問有餘,曰‘亡矣’。將以復進也。此所謂養口體者也。若曾子,則可謂養志也。養,去聲。復,扶又反。此承上文事親言之。曾皙,名點,曾子父也。曾元,曾子子也。曾子養其父,每食必有酒肉。食畢將徹去,必請於父曰:“此余者與誰?”或父問此物尚有餘否?必曰“有”。恐親意更欲與人也。曾元不請所與,雖有言無。其意將以復進於親,不欲其與人也。此但能養父母之口體而已。曾子則能承順父母之志,而不忍傷之也。事親若曾子者,可也。”言當如曾子之養志,不可如曾元但養口體。程子曰:“子之身所能為者,皆所當為,無過分之事也。故事親若曾子可謂至矣,而孟子止曰可也,豈以曾子之孝為有餘哉?”
孟子曰:“人不足與適也,政不足間也。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。君仁莫不仁,君義莫不義,君正莫不正。一正君而國定矣。”適,音謫。間,去聲。趙氏曰:“適,過也。間,非也。格,正也。”徐氏曰:“格者,物之所取正也。書曰:‘格其非心。’”愚謂間字上亦當有與字。言人君用人之非,不足過?;行政之失,不足非間。惟有大人之德,則能格其君心之不正以歸於正,而國無不治矣。大人者,大德之人,正己而物正者也。程子曰:“天下之治亂,系乎人君之仁與不仁耳。心之非,即害於政,不待乎發之於外也。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,門人疑之。孟子曰:‘我先攻其邪心,心既正,而後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。’夫政事之失,用人之非,知者能更之,直者能諫之。然非心存焉,則事事而更之,後復有其事,將不勝其更矣;人人而去之,後復用其人,將不勝其去矣。是以輔相之職,必在乎格君心之非,然後無所不正;而欲格君心之非者,非有大人之德,則亦莫之能也。”
孟子曰:“有不虞之譽,有求全之毀。”虞,度也。呂氏曰“行不足以致譽而偶得譽,是謂不虞之譽。求免於毀而反致毀,是謂求全之毀。言毀譽之言,未必皆實,修己者不可以是遽為憂喜。觀人者不可以是輕為進退。”
孟子曰:“人之易其言也,無責耳矣。”易,去聲。人之所以輕易其言者,以其未遭失言之責故耳。蓋常人之情,無所懲於前,則無所警於後。非以為君子之學,必俟有責而後不敢易其言也。然此豈亦有為而言之與?
孟子曰:“人之患在好為人師。”好,去聲。王勉曰:“學問有餘,人資於己,以不得已而應之可也。若好為人師,則自足而不復有進矣,此人之大患也。”
樂正子從於子敖之齊。子敖,王驩字。樂正子見孟子。孟子曰:“子亦來見我乎?”曰:“先生何為出此言也?”曰:“子來幾日矣?”曰:“昔昔。”曰:“昔昔,則我出此言也,不亦宜乎?”曰:“舍館未定。”曰:“子聞之也,舍館定,然後求見長者乎?”長,上聲。昔者,前日也。館,客舍也。王驩,孟子所不與言者,則其人可知矣。樂正子乃從之行,其失身之罪大矣;又不早見長者,則其罪又有甚者焉。故孟子姑以此責之。曰:“克有罪。”陳氏曰:“樂正子固不能無罪矣,然其勇於受責如此,非好善而篤信之,其能若是乎?世有強辯飾非,聞諫愈甚者,又樂正子之罪人也。”
孟子謂樂正子曰:“子之從於子敖來,徒餔啜也。我不意子學古之道,而以餔啜也。”餔,博孤反。啜,昌悅反。徒,但也。餔,食也。啜,飲也。言其不擇所從,但求食耳。此乃正其罪而切責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