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離婁章句下

離婁章句下
凡三十三章。

孟子曰:“舜生於諸馮,遷於負夏,卒於鳴條,東夷之人也。諸馮、負夏、鳴條,皆地名,在東方夷服之地。文王生於岐周,卒於畢郢,西夷之人也。岐周,岐山下周舊邑,近畎夷。畢郢,近豐鎬,今有文王墓。地之相去也,千有餘里;世之相後也,夭有餘歲。得志行乎中國,若合符節。得志行乎中國,謂舜為天子,文王為方伯,得行其道於天下也。符節,以玉為之,篆刻文字而中分之,彼此各藏其半,有故則左右相合以為信也。若合符節,言其同也。先聖后聖,其揆一也。”揆,度也。其揆一者,言度之而其道無不同也。范氏曰“言聖人之生,雖有先後遠近之不同,然其道則一也。”
子產聽鄭國之政,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。乘,去聲。溱,音臻。洧,榮美反。子產,鄭大夫公孫僑也。溱洧,二水名也。子產見人有徒涉此水者,以其所乘之車載而渡之。孟子曰:“惠而不知為政。惠,謂私恩小利。政,則有公平正大之體,綱紀法度之施焉。歲十一月徒杠成,十二月輿梁成,民未病涉也。槓,音江。槓,方橋也。徒杠,可通徒行者。梁,亦橋也。輿梁,可通車輿者。周十一月,夏九月也。周十二月,夏十月也。夏令曰:“十月成梁。”蓋農功已畢,可用民力,又時將寒冱,水有橋樑,則民不患於徒涉,亦王政之一事也。君子平其政,行辟人可也。焉得人人而濟之?辟,與辟同。焉,於虔反。辟,辟除也,如周禮閽人為之辟之辟。言能平其政,則出行之際,辟除行人,使之避己,亦不為過。況國中之水,當涉者眾,豈能悉以乘輿濟之哉?故為政者,每人而悅之,日亦不足矣。”言每人皆欲致私恩以悅其意,則人多日少,亦不足於用矣。諸葛武侯嘗言,“治世以大德,不以小惠”,得孟子之意矣。
孟子告齊宣王曰:“君之視臣如手足;則臣視君如腹心;君之視臣如犬馬,則臣視君如國人;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讎。”孔氏曰:“宣王之遇臣下,恩禮衰薄,至於昔者所進,今日不知其亡;則其於群臣,可謂邈然無敬矣。故孟子告之以此。手足腹心,相待一體,恩義之至也。如犬馬則輕賤之,然猶有豢養之恩焉。國人,猶言路人,言無怨無德也。土芥,則踐踏之而已矣,斬艾之而已矣,其賤惡之又甚矣。寇讎之報,不亦宜乎?”王曰:“禮,為舊君有服,何如斯可為服矣?”為,去聲,下為之同。儀禮曰:“以道去君而未絕者,服齊衰三月。”王疑孟子之言太甚,故以此禮為問。曰:“諫行言聽,膏澤下於民;有故而去,則君使人導之出疆,又先於其所往;去三年不反,然後收其田裡。此之謂三有禮焉。如此,則為之服矣。導之出疆,防剽掠也。先於其所往,稱道其賢,欲其收用之也。三年而後收其田祿里居,前此猶望其歸也。今也為臣。諫則不行,言則不聽;膏澤不下於民;有故而去,則君搏執之,又極之於其所往;去之日,遂收其田裡。此之謂寇讎。寇讎何服之有?”極,窮也。窮之於其所往之國,如晉錮欒盈也。潘興嗣曰:“孟子告齊王之言,猶孔子對定公之意也;而其言有跡,不若孔子之渾然也。蓋聖賢之別如此。”楊氏曰:“君臣以義合者也。故孟子為齊王深言報施之道,使知為君者不可不以禮遇其臣耳。若君子之自處,則豈處其薄乎?孟子曰‘王庶幾改之,予日望之’,君子之言蓋如此。”
孟子曰:“無罪而殺士,則大夫可以去;無罪而戮民,則士可以徙。”言君子當見幾而作,禍已迫,則不能去矣。
孟子曰:“君仁莫不仁,君義莫不義。”張氏曰:“此章重出。然上篇主言人臣當以正君為急,此章直戒人君,義亦小異耳。”
孟子曰:“非禮之禮,非義之義,大人弗為。”察理不精,故有二者之蔽。大人則隨事而順理,因時而處宜,豈為是哉?
孟子曰:“中也養不中,才也養不才,故人樂有賢父兄也。如中也棄不中,才也棄不才,則賢不肖之相去,其閒不能以寸。”樂,音洛。無過不及之謂中,足以有為之謂才。養,謂涵育薰陶,俟其自化也。賢,謂中而才者也。樂有賢父兄者,樂其終能成己也。為父兄者,若以子弟之不賢,遂遽絕之而不能教,則吾亦過中而不才矣。其相去之閒,能幾何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