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離婁章句下


孟子曰:“人有不為也,而後可以有為。”程子曰:“有不為,知所擇也。惟能有不為,是以可以有為。無所不為者,安能有所為邪?”
孟子曰:“言人之不善,當如後患何?”此亦有為而言。
孟子曰:“仲尼不為已甚者。”已,猶太也。楊氏曰:“言聖人所為,本分之外,不加毫末。非孟子真知孔子,不能以是稱之。”
孟子曰:“大人者,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惟義所在。”行,去聲。必,猶期也。大人言行,不先期於信果,但義之所在,則必從之,卒亦未嘗不信果也。尹氏云:“主於義,則信果在其中矣;主於信果,則未必合義。”王勉曰:“若不合於義而不信不果,則妄人爾。”
孟子曰:“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”大人之心,通達萬變;赤子之心,則純一無偽而已。然大人之所以為大人,正以其不為物誘,而有以全其純一無偽之本然。是以擴而充之,則無所不知,無所不能,而極其大也。
孟子曰:“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,惟送死可以當大事。”養,去聲。事生固當愛敬,然亦人道之常耳;至於送死,則人道之大變。孝子之事親,舍是無以用其力矣。故尤以為大事,而必誠必信,不使少有後日之悔也。
孟子曰:“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,則居之安;居之安,則資之深;資之深,則取之左右逢其原,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”造,七到反。造,詣也。深造之者,進而不已之意。道,則其進為之方也。資,猶借也。左右,身之兩旁,言至近而非一處也。逢,猶值也。原,本也,水之來處也。言君子務於深造而必以其道者,欲其有所持循,以俟夫默識心通,自然而得之於己也。自得於己,則所以處之者安固而不搖;處之安固,則所借者深遠而無盡;所借者深,則日用之閒取之至近,無所往而不值其所資之本也。程子曰“學不言而自得者,乃自得也。有安排布置者,皆非自得也。然必潛心積慮,優遊饜飫於其閒,然後可以有得。若急迫求之,則是私己而已,終不足以得之也。”
孟子曰:“博學而詳說之,將以反說約也。”言所以博學於文,而詳說其理者,非欲以夸多而斗靡也;欲其融會貫通,有以反而說到至約之地耳。蓋承上章之意而言,學非欲其徒博,而亦不可以徑約也。
孟子曰:“以善服人者,未有能服人者也;以善養人,然後能服天下。天下不心服而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王,去聲。服人者,欲以取勝於人;養人者,欲其同歸於善。蓋心之公私小異。而人之向背頓殊,學者於此不可以不審也。
孟子曰:“言無實不祥。不祥之實,蔽賢者當之。”或曰:“天下之言無有實不祥者,惟蔽賢為不祥之實。”或曰:“言而無實者不祥,故蔽賢為不祥之實。”二說不同,未知孰是,疑或有闕文焉。
徐子曰:“仲尼亟稱於水,曰:‘水哉,水哉!’何取於水也?”亟,去吏反。亟,數也。水哉水哉,嘆美之辭。孟子曰:“原泉混混,不捨晝夜。盈科而後進,放乎四海,有本者如是,是之取爾。舍、放,皆上聲。原泉,有原之水也。混混,湧出之貌。不捨晝夜,言常出不竭也。盈,滿也。科,坎也。言其進以漸也。於,至也。言水有原本,不已而漸進以至於海;如人有實行,則亦不已而漸進以至於極也。苟為無本,七八月之閒雨集,溝澮皆盈;其涸也,可立而待也。故聲聞過情,君子恥之。”澮,古外反。涸,下各反。聞,去聲。集,聚也。澮,田閒水道也。涸,乾也。如人無實行,而暴得?譽,不能長久也。聲聞,名譽也。情,實也。恥者,恥其無實而將不繼也。林氏曰:“徐子之為人,必有躐等乾譽之病,故孟子以是答之。”鄒氏曰:“孔子之稱水,其旨微矣。孟子獨取此者,自徐子之所急者言之也。孔子嘗以聞達告子張矣,達者有本之謂也。聞則無本之謂也。然則學者其可以不務本乎?”
孟子曰:“人之所以異於禽於獸者幾希,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。幾希,少也。庶,眾也。人物之生,同得天地之理以為性,同得天地之氣以為形;其不同者,獨人於其間得形氣之正,而能有以全其性,為少異耳。雖曰少異,然人物之所以分,實在於此。眾人不知此而去之,則名雖為人,而實無以異於禽獸。君子知此而存之,是以戰兢惕厲,而卒能有以全其所受之理也。舜明於庶物,察於人倫,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也。”物,事物也。明,則有以識其理也。人倫,說見前篇。察,則有以盡其理之詳也。物理固非度外,而人倫尤切於身,故其知之有詳略之異。在舜則皆生而知之也。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,則仁義已根於心,而所行皆從此出。非以仁義為美,而後勉強行之,所謂安而行之也。此則聖人之事,不待存之,而無不存矣。尹氏曰“存之者,君子也;存者,聖人也。君子所存,存天理也。由仁義行,存者能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