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離婁章句下


孟子曰:“西子蒙不潔,則人皆掩鼻而過之。西子,美婦人。蒙,猶冒也。不潔,污穢之物也。掩鼻,惡其臭也。雖有惡人,齊戒沐浴,則可以祀上帝。”齊,側皆反。惡人,醜貌者也。尹氏曰:“此章戒人之喪善,而勉人以自新也。”
孟子曰:“天下之言性也,則故而已矣。故者以利為本。性者,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。故者,其已然之跡,若所謂天下之故者也。利,猶順也,語其自然之勢也。言事物之理,雖若無形而難知;然其發見之已然,則必有跡而易見。故天下之言性者,但言其故而理自明,猶所謂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也。然其所謂故者,又必本其自然之勢;如人之善、水之下,非有所矯揉造作而然者也。若人之為惡、水之在山,則非自然之故矣。所惡於智者,為其鑿也。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,則無惡於智矣。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無事也。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,則智亦大矣。惡、為,皆去聲。天下之理,本皆順利,小智之人,務為穿鑿,所以失之。禹之行水,則因其自然之勢而導之,未嘗以私智穿鑿而有所事,是以水得其潤下之性而不為害也。天之高也,星辰之遠也,苟求其故,千歲之日至,可坐而致也。”天雖高,星辰雖遠,然求其已然之跡,則其運有常。雖千歲之久,其日至之度,可坐而得。況於事物之近,若因其故而求之,豈有不得其理者,而何以穿鑿為哉?必言日至者,造歷者以上古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為曆元也。程子曰:“此章專為智而發。”愚謂事物之理,莫非自然。順而循之,則為大智。若用小智而鑿以自私,則害於性而反為不智。程子之言,可謂深得此章之旨矣。
公行子有子之喪,右師往吊,入門,有進而與右師言者,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者。公行子,齊大夫。右師,王驩也。孟子不與右師言,右師不悅曰:“諸君子皆與驩言,孟子獨不與驩言,是簡驩也。”簡,略也孟子聞之,曰:“禮,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,不踰階而相揖也。我欲行禮,子敖以我為簡,不亦異乎?”朝,音潮。是時齊卿大夫以君命吊,各有位次。若周禮,凡有爵者之喪禮,則職喪?其禁令,序其事,故云朝廷也。歷,更涉也。位,他人之位也。右師未就位而進與之言,則右師歷己之位矣;右師已就位而就與之言,則己歷右師之位矣。孟子右師之位又不同階,孟子不敢失此禮,故不與右師言也。
孟子曰:“君子所以異於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君子以仁存心,以禮存心。以仁禮存心,言以是存於心而不忘也。仁者愛人,有禮者敬人。此仁禮之施。愛人者人恆愛之,敬人者人恆敬之。恆,胡登反。此仁禮之驗。有人於此,其待我以橫逆,則君子必自反也:我必不仁也,必無禮也,此物奚宜至哉?橫,去聲,下同。橫逆,謂強暴不順理也。物,事也。其自反而仁矣,自反而有禮矣,其橫逆由是也,君子必自反也:我必不忠。由與猶同,下放此。忠者,盡己之謂。我必不忠,恐所以愛敬人者,有所不盡其心也。自反而忠矣,其橫逆由是也,君子曰:‘此亦妄人也已矣。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?於禽獸又何難焉?’難,去聲。奚擇,何異也。又何難焉,言不足與之校也。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,無一朝之患也。乃若所憂則有之:舜人也,我亦人也。舜為法於天下,可傳於後世,我由未免為鄉人也,是則可憂也。憂之如何?如舜而已矣。若夫君子所患則亡矣。非仁無為也,非禮無行也。如有一朝之患,則君子不患矣。”夫,音扶。鄉人,鄉里之常人也。君子存心不苟,故無後憂。
禹、稷當平世,三過其門而不入,孔子賢之。事見前篇。顏子當亂世,居於陋巷。一簞食,一瓢飲。人不堪其憂,顏子不改其樂,孔子賢之。食,音嗣。樂,音洛。孟子曰:“禹、稷、顏回同道。聖賢之道,進則救民,退則修己,其心一而已矣。禹思天下有溺者,由己溺之也;稷思天下有飢者,由己飢之也,是以如是其急也。由,與猶同。禹稷身任其職,故以為己責而救之急也。禹、稷、顏子易地則皆然。聖賢之心無所偏倚,隨感而應,各盡其道。故使禹稷居顏子之地,則亦能樂顏子之樂;使顏子居禹稷之任,亦能憂禹稷之憂也。今有同室之人斗者,救之,雖被髮纓冠而救之,可也。不暇束髮,而結纓往救,言急也。以喻禹稷。鄉鄰有斗者,被髮纓冠而往救之,則惑也,雖閉戶可也。”喻顏子也。此章言聖賢心無不同,事則所遭或異;然處之各當其理,是乃所以為同也。尹氏曰:“當其可之謂時,前聖后聖,其心一也,故所遇皆盡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