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梁惠王章句下


齊人伐燕,勝之。按史記,燕王噲讓國於其相子之,而國大亂。齊因伐之。燕士卒不戰,城門不閉,遂大勝燕。宣王問曰:“或謂寡人勿取,或謂寡人取之。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,五旬而舉之,人力不至於此。不取,必有天殃。取之,何如?”乘,去聲,下同。以伐燕為宣王事,與史記諸書不同,已見序說。孟子對曰:“取之而燕民悅,則取之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。取之而燕民不悅,則勿取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文王是也。商紂之世,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至武王十三年,乃伐紂而有天下。張子曰:“此事閒不容發。一日之閒。天命未絕,則是君臣。當日命絕,則為獨夫。然命之絕否,何以知之?人情而已。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,武王安得而止之哉?”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,簞食壺漿,以迎王師。豈有他哉?避水火也。如水益深,如火益熱,亦運而已矣。”簞,音丹。食,音嗣。簞,竹器。食,飯也。運,轉也。言齊若更為暴虐,則民將轉而望救於他人矣。趙氏曰:“征伐之道,當順民心。民心悅,則天意得矣。”
齊人伐燕,取之。諸侯將謀救燕。宣王曰:“諸侯多謀伐寡人者,何以待之?”孟子對曰:“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,湯是也。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。千里畏人,指齊王也。書曰:‘湯一征,自葛始。’天下信之。‘東面而征,西夷怨;南面而征,北狄怨。曰,奚為後我?’民望之,若大旱之望雲霓也。歸市者不止,耕者不變。誅其君而吊其民,若時雨降,民大悅。書曰:‘徯我後,後來其蘇。’霓,五稽反。徯,胡禮反。兩引書,皆商書仲虺之誥文也。與今書文亦小異。一征,初征也。天下信之,信其志在救民,不為暴也。奚為後我,言湯何為不先來征我之國也。霓,虹也。雲合則雨,虹見則止。變,動也。徯,待也。後,君也。蘇,復生也。他國之民,皆以湯為我君,而待其來,使己得蘇息也。此言湯之所以七十里而為政於天下也。今燕虐其民,王往而征之。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,簞食壺漿,以迎王師。若殺其父兄,繫纍其子弟,毀其宗廟,遷其重器,如之何其可也?天下固畏齊之強也。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,是動天下之兵也。累,力追反。拯,救也。繫纍,縶縛也。重器,寶器也。畏,忌也。倍地,幷燕而增一倍之地也。齊之取燕,若能如湯之徵葛,則燕人悅之,而齊可為政於天下矣。今乃不行仁政而肆為殘虐,則無以慰燕民之望,而服諸侯之心,是以不免乎以千里而畏人也。王速出令,反其旄倪,止其重器,謀於燕眾,置君而後去之,則猶可及止也。”旄與耄同。倪,五稽反。反,還也。旄,老人也。倪,小兒也。謂所虜略之老小也。猶,尚也。及止,及其未發而止之也。范氏曰“孟子事齊梁之君,論道德則必稱堯舜,論征伐則必稱湯武。蓋治民不法堯舜,則是為暴;行師不法湯武,則是為亂。豈可謂吾君不能,而舍所學以徇之哉?”
鄒與魯哄。穆公問曰:“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,而民莫之死也。誅之,則不可勝誅;不誅,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,如之何則可也?”哄,胡弄反。勝,平聲。長,上聲,下同。哄,斗聲也。穆公,鄒君也。不可勝誅,言人眾不可盡誅也。長上,謂有司也。民怨其上,故疾視其死而不救也。孟子對曰:“凶年飢歲,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,壯者散而之四方者,幾千人矣;而君之倉廩實,府庫充,有司莫以告,是上慢而殘下也。曾子曰:‘戒之戒之!出乎爾者,反乎爾者也。’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。君無尤焉。幾,上聲。夫,音扶。轉,飢餓輾轉而死也。充,滿也。上,謂君及有司也。尤,過也。君行仁政,斯民親其上、死其長矣。”君不仁而求富,是以有司知重斂而不知恤民。故君行仁政,則有司皆愛其民,而民亦愛之矣。范氏曰:“書曰:‘民惟邦本,本固邦寧。’有倉廩府庫,所以為民也。豐年則斂之,凶年則散之,恤其饑寒,救其疾苦。是以民親愛其上,有危難則赴救之,如子弟之衛父兄,手足之捍頭目也。穆公不能反己,猶欲歸罪於民,豈不誤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