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盡心章句下


孟子曰:“周於利者,凶年不能殺;周於德者,邪世不能亂。”周,足也,言積之厚則用有餘。
孟子曰:“好名之人,能讓千乘之國;苟非其人,簞食豆羹見於色。”好、乘、食,皆去聲。見,音現。好名之人,矯情乾譽,是以能讓千乘之國;然若本非能輕富貴之人,則於得失之小者,反不覺其真情之發見矣。蓋觀人不於其所勉,而於其所忽,然後可以見其所安之實也。
孟子曰:“不信仁賢,則國空虛。空虛,言若無人然。無禮義,則上下亂。禮義,所以辨上下,定民志。無政事,則財用不足。”生之無道,取之無度,用之無節故也。尹氏曰:“三者以仁賢為本。無仁賢,則禮義政事,處之皆不以其道矣。”
孟子曰:“不仁而得國者,有之矣;不仁而得天下,未之有也。”言不仁之人,騁其私智,可以盜千乘之國,而不可以得丘民之心。鄒氏曰:“自秦以來,不仁而得天下者有矣;然皆一再傳而失之,猶不得也。所謂得天下者,必如三代而後可。”
孟子曰:“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社,土神。稷,穀神。建國則立壇壝以祀之。蓋國以民為本,社稷亦為民而立,而君之尊,又繫於二者之存亡,故其輕重如此。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,得乎天子為諸侯,得乎諸侯為大夫。丘民,田野之民,至微賤也。然得其心,則天下歸之。天子至尊貴也,而得其心者,不過為諸侯耳,是民為重也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諸侯無道,將使社稷為人所滅,則當更立賢君,是君輕於社稷也。犧牲既成,粢盛既潔,祭祀以時,然而旱乾水溢,則變置社稷。”盛,音成。祭祀不失禮,而土谷之神不能為民御災捍患,則毀其壇壝而更置之,亦年不順成,八蜡不通之意,是社稷雖重於君而輕於民也。
孟子曰:“聖人,百世之師也,伯夷、柳下惠是也。故聞伯夷之風者,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;聞柳下惠之風者,薄夫敦,鄙夫寬。奮乎百世之上。百世之下,聞者莫不興起也。非聖人而能若是乎,而況於親炙之者乎?”興起,感動奮發也。親炙,親近而熏炙之也,余見前篇。
孟子曰:“仁也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”仁者,人之所以為人之理也。然仁,理也;人,物也。以仁之理,合於人之身而言之,乃所謂道者也。程子曰:“中庸所謂率性之謂道是也。”或曰“外國本,人也之下,有‘義也者宜也,禮也者履也,智也者知也,信也者實也’,凡二十字。”今按如此,則理極分明,然未詳其是否也。
孟子曰:“孔子之去魯,曰:‘遲遲吾行也。’去父母國之道也。去齊,接淅而行,去他國之道也。”重出。
孟子曰:“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閒,無上下之交也。”君子,孔子也。厄,與?同,君臣皆惡,無所與交也。
貉稽曰:“稽大不理於口。”貉,音陌。趙氏曰:“貉姓,稽名,為眾口所訕。”理,賴也。今按漢書無俚,方言亦訓賴。孟子曰:“無傷也。士憎茲多口。趙氏曰:“為士者,益多為眾口所訕。”按此則憎當從土,今本皆從心,蓋傳寫之誤。詩云:‘憂心悄悄,慍於群小。’孔子也。‘肆不殄厥慍,亦不隕厥問。’文王也。”詩邶風柏舟,及大雅綿之篇也。悄悄,憂貌。慍,怒也。本言衛之仁人見怒於群小。孟子以為孔子之事,可以當之。肆,發語辭。隕,墜也。問,聲問也。本言太王事昆夷,雖不能殄絕其慍怒,亦不自墜其聲問之美。孟子以為文王之事,可以當之。尹氏曰:“言人顧自處如何,盡其在我者而已。”
孟子曰:“賢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”昭昭,明也。昏昏,闇也。尹氏曰:“大學之道,在自昭明德,而施於天下國家,其有不順者寡矣。”
孟子謂高子曰:“山徑之蹊閒,介然用之而成路。為閒不用,則茅塞之矣。今茅塞子之心矣。”介,音戛。徑,小路也。蹊,人行處也。介然,倏然之頃也。用,由也。路,大路也。為閒,少頃也。茅塞,茅草生而塞之也。言理義之心,不可少有閒斷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