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盡心章句下


高子曰:“禹之聲,尚文王之聲。”尚,加尚也。豐氏曰:“言禹之樂,過於文王之樂。”孟子曰:“何以言之?”曰:“以追蠡。”追,音堆。蠡,音禮。豐氏曰:“追,鐘紐也。周禮所謂鏇蟲是也。蠡者,齧木蟲也。言禹時鐘在者,鐘紐如蟲齧而欲絕,蓋用之者多,而文王之鐘不然,是以知禹之樂過於文王之樂也。”曰:“是奚足哉?城門之軌,兩馬之力與?”與,平聲。豐氏曰:“奚足,言此何足以知之也。軌,車轍跡也。兩馬,一車所駕也。城中之塗容九軌,車可散行,故其轍跡淺;城門惟容一車,車皆由之,故其轍跡深。蓋日久車多所致,非一車兩馬之力,能使之然也。言禹在文王前千餘年,故鍾久而紐絕;文王之鐘,則未久而紐全,不可以此而議優劣也。”此章文義本不可曉,舊說相承如此,而豐氏差明白,故今存之,亦未知其是否也。
齊飢。陳臻曰:“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,殆不可復。”復,扶又反。先時齊國嘗飢,孟子勸王發棠邑之倉,以振貧窮。至此又飢,陳臻問言齊人望孟子復勸王發棠,而又自言恐其不可也。孟子曰:“是為馮婦也。晉人有馮婦者,善搏虎,卒為善士。則之野,有眾逐虎。虎負嵎,莫之敢攖。望見馮婦,趨而迎之。馮婦攘臂下車。眾皆悅之,其為士者笑之。”手執曰搏。卒為善士,後能改行為善也。之,適也。負,依也。山曲曰嵎。攖,觸也。笑之,笑其不知止也。疑此時齊王已不能用孟子,而孟子亦將去矣,故其言如此。
孟子曰:“口之於味也,目之於色也,耳之於聲也,鼻之於臭也,四肢之於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謂性也。程子曰:“五者之欲,性也。然有分,不能皆如其願,則是命也。不可謂我性之所有,而求必得之也。”愚按:不能皆如其願,不止為貧賤。蓋雖富貴之極,亦有品節限制,則是亦有命也。仁之於父子也,義之於君臣也,禮之於賓主也,智之於賢者也,聖人之於天道也,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謂命也。”程子曰:“仁義禮智天道,在人則賦於命者,所稟有厚薄清濁,然而性善可學而盡,故不謂之命也。”張子曰:“晏嬰智矣,而不知仲尼。是非命邪?”愚按:所稟者厚而清,則其仁之於父子也至,義之於君臣也盡,禮之於賓主也恭,智之於賢否也哲,聖人之於天道也,無不吻合而純亦不已焉。薄而濁,則反是,是皆所謂命也。或曰“者”當作否,“人”衍字,更詳之。愚聞之師曰:“此二條者,皆性之所有而命於天者也。然世之人,以前五者為性,雖有不得,而必欲求之;以後五者為命,一有不至,則不復致力,故孟子各就其重處言之,以伸此而抑彼也。張子所謂‘養則付命於天,道則責成於己’。其言約而盡矣。”
浩生不害問曰:“樂正子,何人也?”孟子曰:“善人也,信人也。”趙氏曰:“浩生,姓;不害,名,齊人也。”“何謂善?何謂信?”不害問也。曰:“可欲之謂善,天下之理,其善者必可欲,其惡者必可惡。其為人也,可欲而不可惡,則可謂善人矣。有諸己之謂信。凡所謂善,皆實有之,如惡惡臭,如好好色,是則可謂信人矣。張子曰:“志仁無惡之謂善,誠善於身之謂信。”充實之謂美,力行其善,至於充滿而積實,則美在其中而無待於外矣。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,和順積中,而英華發外;美在其中,而暢於四支,發於事業,則德業至盛而不可加矣。大而化之之謂聖,大而能化,使其大者泯然無復可見之跡,則不思不勉、從容中道,而非人力之所能為矣。張子曰:“大可為也,化不可為也,在熟之而已矣。”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程子曰:“聖不可知,謂聖之至妙,人所不能測。非聖人之上,又有一等神人也。”樂正子,二之中,四之下也。”蓋在善信之閒,觀其從於子敖,則其有諸己者或未實也。張子曰:“顏淵、樂正子皆知好仁矣。樂正子志仁無惡而不致於學,所以但為善人信人而已;顏子好學不倦,合仁與智,具體聖人,獨未至聖人之止耳。”程子曰:“士之所難者,在有諸己而已。能有諸己,則居之安,資之深,而美且大可以馴致矣。徒知可欲之善,而若存若亡而已,則能不受變於俗者鮮矣。”尹氏曰:“自可欲之善,至於聖而不可知之神,上下一理。擴充之至於神,則不可得而名矣。”